这是在逼侯夫人将明芜的名牒改至她名下,记为嫡出。
一旦侯夫人将顾明芜记在了自己名下,成为永宁侯嫡女,明芜出自谁的肚皮便不再重要。等明芜成了建安伯夫人,怎还会有人非议她生母的出身?
侯夫人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终是咬了咬牙认了下来,她点头说道,“贤婿说得是。”
莫提心中有多懊恼悔恨,但此刻却不得不应下来的。
这事算是敲定下来,众人各怀心思,只有梁家二老太太满心欢喜。
这时,暖帘微动,小丫头上前回禀,“七小姐和九小姐回来了。”
建安伯将头抬起,看到珠帘涌动,穿着灰狐狸毛大氅的明萱沉静如水地进了内厅,她面容秀美,虽不是那等秩丽绝色,却也有见之莫忘的神采,心下便觉有些可惜。
随即见她行礼叙话从容静默,表情仍自恬淡,眼神中也不见半分跃动欢喜,便也明白她心里想必是从不愿意与自己结亲的。那日月牙门前她掷地有声的话语言犹在耳,她说“遇人不淑这种事,一辈子遇到一次已经够了,我绝不能再重蹈覆辙的”,建安伯不禁苦笑,自己声名狼藉,年岁又大,还是以鳏夫身份娶她,自然算不得什么良配,也怪不得她不愿意。
他素来不愿勉强人的,也就彻底断了心中最后一丝涟漪。反倒瞥向在明萱身旁俏然立着的明芜,身形纤细窈窕,长相娇美动人,见他看她,目光对接处,先是一阵羞怯,随即又微微抬头,眼波流转,发出盈盈亮光。
建安伯眸色微深,嘴角漾起嘲讽微笑,事已如此,他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顾明茹得知此事的表情。
等回程时候,明萱便知道,明芜的谋划应已是成了。否则侯夫人脸色不会那样勉强,太妃也不会对着自己那般安抚示意,她心情紧张极了,带着几分雀跃,又庆幸自己赌对了一次,虽帮了明芜,恐惹得侯夫人不快,但将自己带离出困境,能有时间再作筹谋,便比什么都强。
这时代,女子独自生活万般艰辛不易,年少时靠父母庇荫,出嫁后便仰赖夫家。
她不是那等极富野心的女子,穿越时也并无随身携带逆天本事,能够翻手为云扭转朝局,覆手为雨震荡社稷;她没有绝世容貌才情,并不能引得天下间出类拔萃的男子都倾倒在她石榴裙下;纵然商科出身,在投行工作,但彼时与此地相差太多,她纵懂些皮毛,也顶天能将铺子管理得好些罢了,实在做不到垄断周朝商业经济,能令自己孑然独立于朝堂政治间。
反常即妖,明萱不想挂墙头被烈火烹烧。
她所求不过一生顺遂,岁月静好,倘若管好自己的那颗心,其实不管将来嫁到何等门第,未来夫君是何等样人,家中是否清静,人口是否复杂,都是很容易做到的。
明萱不由自主地弯起嘴唇想,她的择偶标准真心不高,只要对方不是五服内的表哥,不是道德伦理上她无法接受的姐夫或杀父仇人,不是残暴成性的虐待狂,那便好了。
倘若能有幸遇得良配,那自然最好,她也有信心会将夫君炼成绕指柔,倘若没有这份运道,那也无所谓的。她需要的并不一定是一个丈夫,而是孩子的父亲,她想要的也并不一定是一个家,而是能够遮风避雨的屋檐。
等回了永宁侯府,明萱并未径直回去漱玉阁,而是先去了安泰院。
朱老夫人听她将建安伯府的遭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心中也替她欢喜,祖孙两个搂着又哭又笑了好一阵子,朱老夫人才整了神色说道,“我原就怕你大伯母会使这样伎俩,才叫严嬷嬷也陪了过去,若不是芜姐儿黄雀在后,恐怕这回你就吃了大亏。”
她冷哼一声,“这样也好,让她和芜姐儿互相算计去。”
明萱抬头有些后怕地说道,“孙女儿真没想到建安伯会就这样认下来的,大伯母既说他想要的是我,怎么会将错就错咽下来呢?”
朱老夫人便笑着说道,“建安伯心里明镜似的呢,他总不好在婶娘和舅母面前拆穿你大伯母和你大姐姐的把戏吧?纵是为了两个哥儿的脸面,也要忍下的。再说男人嘛,又不是情深到非君不娶的地步,原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她顿了顿,“芜姐儿生得美貌,又逼了你大伯母将她记入嫡出,他也没有什么损失,何况还能恶心你大伯母一回。想来,建安伯心里怕是早有积怨了的,这回趁机撒了出来罢了。”
明萱也深以为是。
朱老夫人却忽又开口说道,“萱姐儿,芜姐儿好算计,这回迫不得已你配合她做了一回戏,以后可切莫再与她搅到一处去,你现下虽不必再嫁建安伯,可以后能配什么人,却仍旧要你大伯父点头的。”
明萱心下一凛,忙点了点头,恭敬回答,“是。”
第19章 尚有后招
宜安堂内,侯夫人气得不轻。
原本的设计天衣无缝,故意使人弄脏了明萱的衣裳,趁她换衫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将丝帕塞入她荷包,到时她会想法令梁家二老太太和东平太妃看见这帕子。她料定这两位不会声张,也想好了如何将丝帕借机收回,不让明萱知晓就里。
若是掌握得好,这件事连建安伯都不会惊动的。
可千算万算,竟然漏算了明芜!
侯夫人满眼阴霾,心中既愤又怒,伴随着千万种不甘,她望着屋子里跪了一地的贴身近侍,声音冷沉如冰,“九小姐怎会知晓我们的计划?”
她想在明萱的荷包上做手脚,这件事只有这几个心腹知道。但看明芜戴了与明萱几乎一样的荷包,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好了对招,这便意味着明芜一早就已经将他们的设计了然于心。
斗珠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脸色忽然一下子煞白起来,她半抬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夫人的话,昨天夜里,九小姐身边的金栗来过一回,寻奴婢要讨个绣样,奴婢见她原是从这屋子里出去的,便放了她进来。”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颤抖,“怕是被她听去了什么。”
侯夫人眉头紧皱,“金栗……可是二门上当差的夏十四家的闺女?”
斗珠忙点头回答,“正是。金栗原是在宜安堂当差的三等丫头,两年前九小姐新来,您拨过去月锦阁升了她二等,去年九小姐身边服侍的一等丫头姚黄没了,才补了金栗上去。她父亲夏十四正是二门上的管事。”
正因为金栗是家生子,又是宜安堂的人,所以侯夫人才放心将她拨过去给明芜的。
侯夫人面色森寒,半晌冷笑起来,“果然贱人出贱种,我说呢,那个妓子狡诈多端,手段使都使不尽,怎么生个女儿竟像是老实的,这两年不显山不显水,老实规矩,闷声不响的,原来都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眼眸低垂,沉沉说道,“蔷姐儿自小在我跟前长大,虽气性大一些,但心思并没有那样多,若不是有人挑唆,做不出那些没脸没皮的事。她闹过一出投缳,我便将她身边那些人都敲打了一遍,能换的皆换过,她孤身一人,要跑去茂春园丢人现眼也不容易。若是夏十四做的好事,那便说得通了。”
侯夫人心中气恼,呼吸声都大了许多,“小贱人为了今日,可是暗地里筹谋许久了。竟还真让她收服了夏十四一家,果真好手段!”
瑞嬷嬷忙上前替她捶了阵后背顺气,“夫人别忙着着恼,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正趁了人的愿吗?事已如此,不如想想对策。”
侯夫人点了点头,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瑞嬷嬷,你说说看,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将明芜嫁去建安伯府的事情已经铁板钉钉了,把她记下自己名下成为嫡出也必然是要办的,可就这样顺顺当当送她出门,侯夫人实在心有不甘。
瑞嬷嬷却笑着说道,“夫人定是气极了,其实将九小姐嫁过去做填房,要远比嫁七小姐过去好呢。”
侯夫人信任瑞嬷嬷,听闻此言,敛眉深凝,思忖片刻后忽地笑了起来,“是啊,我果真是气糊涂了。我虽然不喜那丫头,但她却是我大房的女儿,不论如何都要称我一声母亲,她所生的孩子也要唤我外祖母。她生母卑贱,不管明里暗中,她都只能敬禄国公府为母舅家。就算成了三品的伯夫人,凡事也都要仰仗娘家的,她便逃脱不了我手掌心。”
可若是明萱,那便不一样了。
到底隔了一个房头,论起来自己不过是她伯母,这世上有管得了女儿的母亲,哪里有管得了侄女的伯母?何况武定侯府陆家虽然略显凉薄,但到底是盘踞一方的武将世家,真要闹将起来,自己是拿捏不动她的。
侯夫人这样想着,心情便好了一些。
瑞嬷嬷见状,笑着又说道,“好处可还不止如此呢。”
她脸上浮现兴味神色,低低说道,“七小姐十七了,过府便要生养的。九小姐可才十四,身子又长得单薄,这两三年间怕是得不了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