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一边进了净房洗漱更衣,一边说道,“既如此,今晚上咱们三个人一块睡可好?这些日子事忙,都好久都不曾与你们闲话家常了。”
内屋里暖炭充盈,床上的锦被俱是上等的新棉,这大冷天,丹红和雪素自然乐得一块挤大床暖和的,便都笑着道好,等洗漱过后,便与明萱一道躺在榻上说话。
明萱视这两丫头为姐妹,有些话便不打着弯绕着圈地问,只直截了当地开口,“九小姐定了建安伯,这事你们两个俱都知晓了的。八妹仍在庄子上养病,这便可不算,但我的亲事恐怕这些日子就要定下来,你们皆是我贴心的人,我便先问你们一句,是跟着我一块走,还是留在侯府?”
她语气微顿,补充着说道,“我的事,你们两个尽都清楚的,想来将来的夫家未必是咱们家一样的高门大户,你们都是侯府的家生子,去到寻常官宦人家做婢,想是有些委屈的。倘若你们要留,我便与祖母说,还将你们调回安泰院去。”
雪素急着说道,“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要将贴身用惯了的人都打发走的主子,小姐您若是离了我们,在姑爷家人生地不熟的,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该怎么过日子?”
丹红也有些着急,“小姐在哪,咱们就跟着去哪,难不成您还不要我和雪素姐姐了不成?”
明萱听得出她们的真心,便笑着说道,“我自然舍不得你们,说句实话,要真离了你们,日子该怎么过,我心里还真没有个数,可这些该说的话,我却是要说在前头的,不论如何,跟了我陪嫁出去,日子总不会比侯府过得更体面。”
她探出手去,一手拉着雪素,一手拉着丹红,“但既然你们都说愿意继续跟着我,我便也不再矫情说些有的没的,只一句,不管身在哪里,我顾明萱都不会让你们两个因为我而受委屈。”
这倾心而护的意思,雪素和丹红俱都听懂了,但那话中的惆怅,却也不曾有所遗漏。
雪素便安慰明萱,“小姐多虑了。”
她眨了眨眼,半是俏皮半是认真地说道,“咱们府里的小姐,嫁得最好的是贵妃娘娘,按说当初跟着贵妃娘娘入宫的闵黄和宋白际遇该是最好吧?可闵黄甫进宫就没了,宋白去岁末的时候也得了急病暴毙了。”
宫中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惊心,门户低些的宫妃都朝不保夕,何况那些跟着进宫的丫头?微小如蝼蚁,生息全仰赖他人。
雪素顿了顿,接着说道,“素来大伙都说,四姑奶奶嫁得最差,四姑爷虽入了翰林,但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只是个七品的编修,再无进益了。可前些日子四姑奶奶回来家宴,陪嫁过去的瑞莲和瑞兰也都回来与大家叙旧。瑞莲嫁了四姑爷府里的二管事,连生了两个大胖儿子,日子过得和美,瑞兰也与铺子上的管事作成了亲。”
她婉转声音中透出浓浓向往,“高门大户纵然尊贵,可咱们当奴婢的,又能够尊贵到哪里去?小门小户日子平淡,可却也有平淡的好处。”
明萱转头望着雪素,这丫头不仅能干,心思也通透。
她便笑着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愿意,瑞莲和瑞兰的日子,你也能过上的。”
丹红心思单纯,听了这话便挠了挠头,“我可没有雪素姐姐想得那么多,我老子娘和哥哥们都在江南的庄子上,府里也没其他的家人,原本就无所谓去哪的。回泰安院当差自然好,可哪里及得上跟着小姐舒坦?我不如雪素姐姐能干,除了会给小姐梳头,再做些杂事,别的都不会的。”
她轻轻笑了起来,“难得小姐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当然要赖着您啦!”
从与建安伯的结亲中侥幸逃脱,明萱心情很好,纵然她不曾明说过,但这份明朗的心情,却也真切地传送给了雪素和丹红。夙夜寒冷,可屋子里温暖如春。
一切,好像都在往着美好的方向行走。
可刚闭上眼,不知怎么的,明萱却又想起了那双冰冷锋利的眼眸,那分明不带一丝温度,可却又偏偏能体会出眼神中的百样情绪的,那位春风得意的韩大人的眼……
她不由低声问道,“可曾听说过韩修的夫人,是哪家的小姐?”
雪素一愣,随即想了想回答,“好像是承恩侯的独女。”
丹红与阖府的丫鬟婆子都走得数捻,对外府的消息也知晓得要多一些,便接着雪素的话说道,“是承恩侯卢家的独女。”
她想了想又说,“小姐这三年来都不理外头的事,也从未问起过,怕是不知道这些。今上的生母原是宫女出身,老家只有一位嫡亲兄弟,后来今上登基,便封了这位卢国舅为承恩侯。承恩侯只有一位嫡出女儿,疼宠非常,今上对母家隆恩盛宠,便破例封了她作惠安郡主。”
今上出身单薄,当初原本就无实力问鼎九五,乃是裴相一手将他推到至尊宝座的。如今朝政被裴相把持,一时虽然相安无事,但长久总要心生不满,因此他扶持做大母家,倒也是情理之中。承恩侯的隆宠正盛,韩修能娶到惠安郡主,想必助益良多,否则他也不会在短短两年之内,便升做平章政事。
顾明萱眼中带着几分嘲讽,“原来如此。”
弃了自己,是要明哲保身。娶了惠安郡主,算是另择高枝。这位韩大人精于算计,也无怪乎那般年少,便能成为权臣。
她心念一动,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说起来,我都不记得当初是怎么与这位韩大人订的亲……”
第21章 山道遇险
雪素想了想回答,“我记得当时韩大人得胜还京,长街十里俱是想一睹他风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老爷夫人都想将他招为乘床快婿呢!可过不多久,便又听说韩大人定下了小姐您,府里的丫头婆子别提有多得意,出门也比别人多了几分荣光。”
明萱眉头紧皱,“得胜还京?”
雪素惊讶道,“这些小姐都不记得了?”
她眼中顿时起了怜惜,指了指丹红说道,“那些外头的事,我知晓得并不很清楚,倒是丹红,她常和外院的婆子闲聊,知道得多些,小姐您叫她说。”
丹红的脸上便现出些畏惧神色来,“韩大人是先前卫国将军韩秉城的义子,听说他自小长在西北军营,七八岁就上阵杀敌,十二岁斩杀西夏敌将,十五岁时生擒领兵来衅的西夏国王子,在西北军营中有着玉面杀神的名声。”
她接着说下去,“五年前,西夏新国主登基,便又领兵挥师周朝,卫国将军不幸中了埋伏为国捐躯,是韩大人带着部下冲出重围,反打了西夏军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将西夏军拒于边境,还令西夏国主呈上百年不犯的降书,永赋岁贡。”
明萱轻轻颔首,早就觉得韩修身上透出的森寒冷意有些骇人,原来他竟是军旅出身。可他既是军人,为何却又入了内阁,摇身一变成为擅弄权术的政客?
最重要的是,她之前潜心牢记与永宁侯府素有来往的人家,并未听说过与卫国将军府相熟,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亲事,到底是如何得来的?
她神色迷茫,“咱们家和韩家从前就有来往吗?”
这等困惑语气,丹红听了很是不忍。
她三年前曾亲眼目睹过明萱额上的伤口,那时太医说九死一生,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已然是造化,七小姐昏迷了好些日子才醒的,初时连话都说不清,原以为真的是撞坏了脑子,如今看来不过是缺失了一些记忆,已经算得大幸了。可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对过去一无所知的感受,一定很不好过吧?
丹红这样想着,便越发尽心地回答,恨不能将自己知晓的全都告诉明萱,“原本咱们府与韩家的确并无往来的,但韩大人那回大胜西夏,先帝便有隆我国威的意愿,不仅着令西夏使节进贡呈降,还使西北军的将领一并回盛京听封纳恩,劳军犒赏。”
她顿了顿,“御前听封,韩大人拒了先帝爷宁国将军的擢拔,反讨了恩旨要卸甲归田,留在盛京听差,先帝准了,当即赐下官职和府邸,便是咱们对方那座。既成了紧邻,来往便自然多起来了。”
明萱算了算,五年前,韩修该只有十八,正是少年得意威风凛凛的时候,按常理说他立下那等军功,又是卫国将军的义子,正可名正言顺接下西北军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手中掌握一方兵事,便是得了最大的实权。但他竟然拒了……
以从一品的宁国将军换正二品左都御史的差事,先帝既收归了兵权,又得了善待臣子的名声,自然是肯的。
她轻哼了一声,“这样的少年权臣,盛京之中多的是名门嫡女相配,咱们侯府虽然世代簪缨,但如今的永宁侯是大伯父,我父亲虽中过状元,却不过是品秩不高的闲散文官,纵有姐姐是九皇子正妃,可那时九皇子还不曾显达……”
其实追究当初是如何做成亲的,已然全无意义,也是她多心了,总觉得韩修的眼神晦暗难明,充满了许多复杂情绪,今日那韩夫人的玉团儿又走失地离奇,一时勾起她心事,便想着还是得设法将过去那些事都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