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色绫罗如意形的荷包上,用点睛技法绣着喜鹊登枝,喜鹊的眼珠子虽略显怪异,但却已粗通了精髓,神形皆有相类。
明萱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抬头望向明芜,“九妹妹想做什么?”
她今日身上戴的荷包恰好也是喜鹊登枝的图样,只除了她在底下绣了朵萱草外,竟与明芜递过来的这个足有七八成相似。
明芜将那写了字的丝帕夺过,细细叠好放回自己的荷包中去,又将那荷包系到了明萱的腰间,整理妥贴后,她才笑着说道,“我帮了姐姐,姐姐可也要帮我一回。”
她睁着一双莹莹美目,神色认真地望着明萱,幽幽说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姐姐不想嫁给建安伯,但我想嫁呢!明芜是庶出女,生母又是那样的出身,侯夫人明面上扮得贤惠公正,但其实内里却恨我们母女恨得要死,盛京城中略有些体面的人家不会要我当正妻,侯夫人也不会真心要替我结一门好亲的。”
明萱一时静默,明芜说的确是事实。
哪怕夕娘再有手段,进不了侯府的门,便什么都是徒劳的,明芜十二岁上才进的府,人人都知道她是养在外头长大的。外室所出的女儿地位最轻,盛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不会求娶她当嫡子正妻,而高门大户的庶子,则也要挑剔她生母风尘女子的出身。想来,她将来的出路若不是远嫁出京与小吏当妻,便只有给位高权重者做贵妾一途了。
明芜轻轻叹了一声,“我不想远嫁别地,更不想与人当妾,令我的孩子将来与我一样受人欺辱抬不起头来。所以,七姐姐,这次机会我一定要抓住,令侯夫人不得不将我换下你,嫁过来给建安伯当继室。”
她目光莹莹,闪烁着殷殷光华,“七姐姐,你会帮我的,对吗?”
哪怕受人诟病为人钳制,只要她成了建安伯夫人,旁人就不敢明着对她奚落不敬,她将来所生的孩子便是嫡子,纵然不能承袭爵位,也必然能靠着父荫,得一份好的前程,这便够了,她所求不过如此。
明萱微怔,须臾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帮明芜,便等于帮自己,她不可能会拒绝的。
明芜嘴角微翘,俯身过去,在明萱耳边轻声轻语。
正堂内,侯夫人正与东平老太妃说着明茹的病情,她眼眶微红,似是强忍着眼泪,“太医说就是这几日了,我这当娘的心里头难受,偏偏什么也帮不了她,茹姐儿倒还比我坚强些,拖着那样沉重的病体,强自撑着说要安排下后事。”
她抹了抹眼角,继续说道,“她就是放心不下两个孩子。”
坐在右首的梁二老太太便点了点头,“伯爷跟我提过了,想再从你们府上继娶位姐儿做填房,为的也是琪哥儿和瑾哥儿,有自家姨母照看着,总比外人强些,我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亲家太太打算嫁哪位姑娘过来?听说今儿带了两位姐儿过来,可是在其中?”
她顿了顿,“亲家太太可莫要怪我唐突,实在是琨哥儿这诺大一个府邸不能少了当家理事的人,他父母早逝,也没个兄弟姐妹帮衬着,我这个婶娘,不得不要托大一回替他看顾着点。”
侯夫人正等着这话,忙点头说道,“在,在,已经使人去唤了那孩子来说话。”
她转身冲着东平老太妃笑笑,“太妃也很喜欢那孩子呢!”
东平老太妃平静如水,脸上什么都未表露出来,她捧着茶水轻抿,并不接下侯夫人的话,心里却暗暗觉得有些可惜。她那个堂妹子在萱姐儿的亲事上操了多少颗心,临到头了却被大房算计了去,前几日在辅国公府会面时已经偷偷跟自己哭过了一回,可她纵有心相帮,却也是爱莫能助。
她心里知道,琨哥儿其实并不似传言中那样可怖的,有自己护着,萱姐儿定也不会吃多少亏去。但堂堂侯府嫡女与人做填房,却并不是件值得欢喜的事,旁的不说,上头有两个元配嫡出的儿子在,萱姐儿将来生了儿子,桩桩件件都要拉在他们后面的。何况琨哥儿年纪又要比萱姐儿大上十来岁,这门亲终究还是不甚相配的。
这时,外头门帘微动,墨根进去回禀,“七小姐和九小姐到了!”
第17章 私相授受
明萱和明芜一道下了软轿,接引的婆子忙上前扶住,踏过几层青石阶梯,便至正堂。
守门的小丫头屈身行了礼,挑开厚重的门帘,一股夹带着檀香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迭罗上前引了她两个去到正厅,想是侯夫人有过吩咐,迭罗小声提醒着,“两位小姐,坐右上首的那位梁家二老太太,是大姑爷的婶娘。”
东平老太妃是朱老夫人的堂姐,两家常有往来,彼此都是熟识的。
但梁家二老太太却不常在盛京的名门宴请中出现。
老建安伯是没落勋贵子弟,身上只有个从三品轻车都尉的虚衔,后来尚了公主,先帝敬爱长姐,这才又复了梁家先头的爵位。但这等隆恩却都是大房的荣宠,与二房并无甚干系。梁家二老太爷科举致仕,宦途并不顺遂,只做到太常寺正六品的寺丞,便再无进益,梁家二老太太虽然抚育建安伯有功,但她一个六品安人,并无资格进入贵妇云集的高门盛宴。
明萱却不由眯了眯眼,侯夫人出身禄国公府,身上又有二品侯夫人的诰命在,原本不必对女婿的二婶假以颜色。但她说话行事却依旧小心谨慎,恐怕是因为这位梁家二老太太在建安伯心中地位很高,不仅能左右两家的联姻,还能影响伯府未来主母的权威吧?
她想了想,便将脚下速度放慢了一些,悄然退至明芜身后半个身子处。
等给老太妃和梁家二老太太行过礼,相互寒暄了一会,侯夫人便就笑笑指着明萱说,“这就是我们家萱姐儿,亲家前些日子问起太妃娘娘的抹额,便是她绣的。”
梁家二老太太心生惊喜,忙将明萱拉至身前,边仔细打量着,边禁不住点头,“好孩子,不仅生了双巧手,长得也好,怪不得太妃娘娘喜欢你,成日将你挂在嘴上,我见了也很欢喜呢。”
她笑着问道,“与婶娘说说,萱姐儿到底是如何想到要将画技融入绣品的?”
明萱眉头微皱,原本像梁家二老太太这样的姻亲,为了显示亲近,随着长姐称呼倒也论不到什么错处,但此时此地此等境况,要她这顾家三房的女儿唤这声“婶娘”,却是有些过显亲昵了。
想来,是大伯母早先暗示过了吧……
她心念一动,轻声回答,“回亲家二老太太的话,明萱屋子里有一副画圣唐伯安的簪花仕女图,因那日想着要做个抹额孝敬祖母和姨祖母,见了那画就突发奇想,谁料到还真折腾成了。明萱胡闹,偶然成事,倒叫亲家二老太太见笑了。”
这番话说得规规矩矩,挑不出一丝错处,东平老太妃心中却暗自叫好。
她是朱老夫人堂姐,明萱理应唤她一声姨祖母,但她又偏是建安伯的亲舅母,虽说皇家做亲,并不甚讲究这些辈份排行,先朝也常有姑侄共侍帝君的轶事,但明萱方才仍以姨祖母唤她,却客气称梁家二老太太为亲家二老太太,其实便是在表明,她并不知晓这件亲事。
热孝里头继娶,不似平常婚嫁。
建安伯这里,是明茹过世之后,就要准备新娶事宜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皆要在百日之内完成,时间上紧迫得很。因此,若是永宁侯府真有意要成这婚,是不该瞒着明萱的,倘若她被迫上了花轿,到时喜堂里闹出了什么动静,那才叫真正的晦气。
果然,梁家二老太太听了,便将目光移向了明芜,她心中暗想,莫非侯夫人要说与琨哥儿的是这位九小姐?论起来,行九的芜姐儿乃是永宁侯亲生,虽不是出自侯夫人的胎里,但与茹姐儿却是姐妹,原要比隔了房的来得亲些。
只是,听说这位芜姐儿是外室所生,这出身上头……
梁家二老太太尚在沉吟,侯夫人察觉不对,立时便笑着说,“萱姐儿,我看你这荷包上绣的喜鹊可也用点睛的技法绣过?来,递过来让老太妃合梁家二老太太瞧瞧。”
话已经这样说,明萱不好拒绝的,只好将腰间的荷包解下,亲自递了过去。
梁家二老太太像是个喜好绣品的,闻言便将目光从明芜身上收回,果真与侯夫人托着那荷包一道看了起来,她轻抚着茜色绫罗上的图样,颇有几分感叹地说道,“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样好的绣技了,萱姐儿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
她将荷包的带子松开,里里外外地翻看,简直有些爱不释手。
老太妃歪着身子瞥了一眼,却轻咦了一声,“虽有个七八成像了,但到底还不够精致,萱姐儿,这荷包莫非是你试手之作?”
话音刚落,松开系带的荷包中悠然飘落下一方丝帕,直直地坠在了梁家二老太太的怀中,她正想要拿起翻开来看,忽听得堂下明芜紧张羞怯的声音,“呀,方才在大姐姐的耳房里换衣裳的时候,我拿错了七姐姐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