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芜脸色微红,她点了点头说道,“大姐夫长的真好看,比五哥还要好看。”
语气里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又似乎有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
明萱不由抬眼静静望着眼前的少女,“大姐夫年长,五哥正却正值青春呢。”
那状似天真实则僭越了的话,倘若是从明蔷口中说出,倒还不算什么。可说这话的人是明芜,她便不得不好好揣摩下其中含义。明萱印象中的明芜,低沉有心计,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为人谨慎,也很懂得进退,不是这种不经头脑便乱说话的人。
明芜低低地笑,“五哥虽然俊俏,但不如大姐夫沉稳刚毅。”
明萱一怔,随即也轻轻笑起来,“我倒是觉得五哥好看些。”
明芜便俯身下来,不再虚言巧语,容色认真地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大姐姐快要不行了,母亲想要七姐姐嫁过来做填房。我也知道七姐姐不稀罕这门亲事,一直都想要设法摆脱。我还知道母亲今日带着七姐姐过来是有个什么打算。”
她微微一顿,“七姐姐,我能帮你,你肯信我吗?”
明萱深深地望了明芜一眼。
明芜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明确了,她想要嫁给梁琨,但她生母曾是花楼魁首,风尘中打过转的女子地位最低贱,建安伯府这样的门第是不可能要她做正室的,填房也不可能。而她求之不得的,却是明萱竭力推拒的。
于是,这便是一个机会。明芜想要利用侯夫人的设计,将侯夫人一军,到时候她得偿所愿,明萱也欠了她一个人情。
明萱还未来得及表态,明茹便又咳喘起来,穿着黄袄子的小丫头端着痰盂从里头钻出来,急匆匆往外赶出去想要倒掉,却不想脚步太过匆忙被底下的椅子绊了一跤。
她疾声惊呼,“不要!”痰盂却还是应声而落砸在了明萱的衣裙上。
刺目的红,血腥的气味。
严嬷嬷连忙过来问道,“七小姐无事吧?”
明萱摇了摇头,“只是弄脏了裙子。”
明茹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忙过来请罪,“见过七小姐,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彩莲,这丫头是新近调进来的,不懂规矩,冲撞了您,我没有管教好她,向您赔不是。还请七小姐看在情况紧急的份上,暂且绕过她一命,等夫人醒了奴婢一定回禀让夫人罚她。”
她掀开帘子,“七小姐衣裳脏了,先去耳房换下来吧。”
明萱心中有些警惕起来,生怕换衣裳换出什么是非来,可裙子上好大一片血迹,味道也很不好闻,不可能不去换下来的,她便转头望向严嬷嬷,刚想开口请她陪自个一道去换衣裳。
这时,外头有小丫头过来传话,“哪位是永宁侯府的严嬷嬷?”
严嬷嬷忙站到前面去,“我是。”
那传话的丫头便说,“东平老太妃听说永宁侯府朱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好,便着奴婢来请严嬷嬷过去问话,还请严嬷嬷就跟着过来。”
严嬷嬷不敢怠慢,看了眼明萱,便就先出去了。
这桩桩件件来得这样凑巧,明萱心中警铃大作,但彩莲已经将帘子掀了许久,她也不可能再在此处踌躇,便假作不小心歪了下身子,将身上的血渍蹭了一些到明芜身上。
她好不容易站稳,忙歉疚地对着明芜说道,“九妹,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衣裳。”
明芜的声音里虽有些惊慌,但眼神中却露出隐约笑意,她故意绷着脸冲着那彩莲说道,“麻烦姐姐与我多准备一套衣裳,我和七姐姐一块去耳房换下来。”
彩莲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很快便就消散无踪,她取了衣裳带着明萱和明芜进了耳房,又引了她们姐妹两个进至一座屏风后头,恭声说道,“两位小姐将脏衣裳放到屏风上头便行,我就在这里伺候,若有什么事,唤我就是了。”
那些血渍粘稠,并未深透,只需要换过外头罩着的棉袄便行,换起来并不困难,明萱因怕出事,手脚麻利,飞快地便将彩莲拿来的衣裳换了上去,又仔仔细细地检查身上的环佩首饰可有遗漏,等确信无疑没有差错了,这才出了屏风。
明芜笑意盈盈地立在那里,“姐姐可是觉得衣裳不合身才耽搁了那么久的?您放心吧,我瞧着十分妥当呢。”
明萱眉头微皱,瞧明芜这说话语态,莫非方才真的发生了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只好敛下情绪,跟在彩莲身后回去内屋。
第16章 算计
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墨根候在外厢,见明萱和明芜出来耳房,便立刻迎了上去,“老太妃请两位小姐过去正堂说话,侯夫人使了奴婢来请,七小姐,九小姐,快跟奴婢去吧,莫让老太妃久等了。”
她掀开厚厚的暖帘,作了个请的姿势,明芜与随侍的丫头先出了蕴春堂。
明萱脚下微顿,回过头去隔着影影绰绰的珠帘,看到建安伯夫人顾明茹已经躺了下来,身上盖着的被褥皆换过了新的,方才小丫头不小心泼洒在地上的血渍擦得干干净净,连紫金鼎炉内的熏香也换了一味更浓厚的,将屋子里的血腥气盖住。
她轻轻皱了皱眉,这屋子里密不透风的,还熏了这样浓的香,便是她这样身子康健的人呆着尚且觉得胸口发闷不甚舒服,更何况是一个病人……
雪素见她迟疑,忙上前扶住她手臂,“小姐,老太妃在等着呢。”
明萱轻轻点了点头,加紧了脚步,跟着明芜一道上了软轿。
冬冷地滑,路并不好走,便是坐在轿中,也难免一颠一簸,明芜满面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她掀开轿帘看到墨根和彩莲都在前头引路,雪素和她的贴身丫头碧花一左一右地跟在两侧。
她便凑近明萱,压低声音说道,“等下到了正堂,不论发生什么事,姐姐权当什么都不知晓,一个字都不要说,可好?”
明萱眼中疑惑更盛,她低声问道,“方才在耳房,可是发生了什么?”
明芜的脸上便现出几分讥诮来,“满嘴仁义道德,岂料行事那样阴毒狠辣,端着出身公府的高贵,做的事还不如小门小户来得磊落。七姐姐,侯夫人想要算计你!”
她将明萱腰间的荷包解下,从里面摸出一方丝帕来,“姐姐你看,这可是你的东西?”
上等的白绸,黑墨勾勒而就的四个大字“死生契阔”,刚毅俊挺,每个笔锋都见棱角,这绝不是女子的笔迹。
明萱大惊失色,“我荷包里何曾有过这样的东西!”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若是这夫妻之间的誓言,倒算得上是一段佳话,但若是在未出阁的女子身上寻出来这件物事,那便是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的铁证。
她倏然冷笑,侯夫人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大伯父不肯放弃与建安伯的这门亲事,是不想失掉梁琨这个被今上信任倚仗的女婿,为的是贵妃娘娘的前程和永宁侯府的长久富贵。
明蔷本是继嫁给梁琨最好的人选,她是大房的女儿,虽是庶出,却一直当嫡女般养在侯夫人跟前,其实也跟嫡女没有什么两样。侯夫人以为明蔷定会同意这门亲事,如此不仅能替父母分忧,笼络了建安伯,还能将明茹留下的两个孩子照顾得妥贴。谁料到明蔷被宠惯坏了,上演了一出投缳闹剧,逼得侯夫人不得不断了这个念头。
明萱心中暗暗想道,腊月十七那夜,明蔷一定还做出了其他举止,否则不可能被连夜送去侯夫人陪嫁的庄子上,连过年都不曾露面的,明蔷这个绝佳的人选不得用,明芜到底出身上欠缺了一些,因此侯夫人才将主意打到自己头上的。
她不由很是忿忿,大伯母利用她,却还防备她算计她!
这白绸上的字,想来是建安伯的笔迹吧。倘若在正堂上,侯夫人寻个借口要翻看她荷包,却又从里头找到这方丝帕,梁家二老太太和东平太妃定会以为自己与建安伯早有款曲,须知,可是建安伯亲口指名要她的,这便做实了她与建安伯私相授受的罪名。
虽则这门亲事是铁板钉钉会做成的,不至于闹到外头去,可当家的主母立身不正,将来在府中还如何立足?
老建安伯与宁静大长公主都去得早,梁琨是被二叔与二婶养大的,如今虽分了府另过,但梁家二老太太的权威仍在,侯夫人的设计必会令梁家二老太太对明萱不喜,失去了长辈的爱护,便是建安伯全心护着,今后行事也必会艰难许多的。
侯夫人想要利用她来维系与建安伯的姻亲,却又要防备她将来受宠,会影响到琪哥儿和瑾哥儿的前程,所以才故意要在建安伯的婶娘和舅母面前败坏她的名声,以令她受制吧?
明萱攥住丝帕的手紧紧握起,她皱着眉头说道,“若不是九妹妹提醒,这回我怕是要吃了暗亏,这帕子留不得了,得想个法子毁去才是。”
明芜却吃吃笑了起来,她将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递过去,“来的时候就想请姐姐给看看的,我这个荷包就是见了姐姐的点睛技法觉得好看,才私底下琢磨出来的,虽绣得不大好看,但我却还是戴在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