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聪叹了口气,给自己又斟了杯酒,一口饮尽。
刘曜也陪着饮了几杯,用羹匙轻敲酒盅,喟叹道:“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样的人是四哥得不到的?四哥这样的英雄大丈夫,何必要委屈自己。”
刘聪却点了点头:“酒醒梦醉,里沉月落,都是人间惆怅事。不说也罢。”
两人各饮了七八盅,都轚蒙有了些酒意,刘曜忽然笑道:“我瞧着四哥原来是个痴人,世上之事,欢喜少,愁苦多,不如及时行乐。我替四哥叫几个美貌的姬妾来取乐,如何? ”
“不用。“刘聪连连摆手。 刘曜笑望了他一眼,忽然叫道:“献容,献容。”
不多时,一个身着红袄的丽人姍姗而来,手捧一把琵琶,笑倚在刘曜身旁。
“给我和四哥唱支曲子.”刘曜笑道,“让四哥听听你的琵琶。“
献容微微对刘聪行了一礼。只听转轴拨弦,如石破天惊、清泉入耳,却是她轻声唱道:
分索则易,携手实难。
念昔良游,兹焉永叹。
刘聪忽然心念一动:“这是陆士衡答贾谧的那首?”
刘曜且笑点头:“四哥果然博识,且听献容唱完。”
只听献容忽而正襟危坐,手中促弦转急I却是扫弦如雨,歌声也亦高昂:
公之云感,跆此音翰。
蔚彼高藻,如玉如兰。
她的收句又转轻声,却是曲中收拨,慢捻轻弦,唯有余音泛泛,若绕梁间。而刘曜亦是脉脉含情地望着她,手亦是牢牢相握,并不分开.
刘曜私纳晋帝废后之事刘聪已有所耳闻,此时见到刘曜身旁的女子容貌艳丽,颇有几分楚楚之姿,自是心知肚明。刘聪此时见二人如此情谊,便知不可再撼。他到底与刘曜交好,听她唱完,只点点头,却对刘曜道:“父皇最近脾气不好,你小心些。”
谁知刘曜满不在乎说道:“大哥不也娶的晋女?为何我便纳不得。”他此言一出,身旁的羊献容便多了几分宽慰之色,瞧向他的目光亦愈发柔和。
刘和的妻子是晋帝与贾后之女东海公主,从前固然是尊贵无比,可如今晋室被灭,亡国公主哪还有半分地位尊荣,便是今日这样的大日子,刘和也未带她入宫,只将她扔在家中。刘聪皱了皱眉头:“你若见到大哥,万万不要提这话,大哥如今最是忌讳这个。”
刘曜哪里放在心上,他站起身道:“我去后面松乏松乏,”献容马上站起身来,将狐裘披在刘曜身上。刘曜回头望了她一眼,目中深情軟款。两人虽言语不多,却如同长久夫妻一般,一举一动都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情深。刘聪瞧在眼里,心下却是感叹,便不再劝。
献容见刘曜走远,忽然轻声对刘聪道:“洛阳城破,王爷难道没有派人打听过阿琇妹妹的下落?”
“她死了。”刘聪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衣襟处藏着的东西,语声里却都是眷恋和不舍,“在城破之时自缢了。”
“哦?”献容眸中忽然光亮一闪,抿嘴微笑道:“王爷亲眼见到了吗?”
刘聪在雪里立了片刻,只觉天地之间都是一片混沌雪色,哪里还分得清什么天与地的界限。
刘渊知晓刘曜私纳羊献容之事,果然震怒异常。立刻便着人赐了鸩酒到了刘曜府中,来人连招呼也未有半个,只冷冷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五公子仔细掂量掂量。”
刘曜心急如焚,他便要进宫去求情,谁知来侍拦住了他,却道:“今夜左贤王和皇后娘娘都在宫里侍宴,五公子若是去触了陛下霉头,可不更麻煩?”
献容跪在一旁,亦是泪水涟涟地拦住了刘曜:“你我既有今日之聚,已是妾几世修来的福分,妾自愿就死,勿要连累公子。”
那侍者冷哼一声。却听刘曜脸色铁青地说道:“我绝不能让你死。”说着, 竞是—把夺过那鸩酒,尽皆泼在地上,拔足便走了出去。侍者惊得呆了,再抬头时,却哪里还看得到刘曜的踪迹。唯有羊献容独立在风雪之中,面上都是冷漠的笑意。
刘曜快马奔至宫中,到了太极殿外下马,却忽然被冷风吹得渚醒过来。如今贸然去求陛下,岂不是火上浇油。他仔细一想,却是策马去了芙蓉殿。如今宫内芙蓉殿里居住的是刘渊最喜爱的张夫人,她本是献容的侍女红杏,刘曜将她敬献给刘渊,阴错阳差却极得宠爱。
此时殿前宮女见到刘曜,都未阻拦,任由他进去。红杏如今养尊处优,不比从前干瘦,面容红润许多,穿饰华贵,满头珠翠,富贵异常,就连身形也丰腴几分,更显风韵。她看到刘曜亦是诧异,问道:“今日五公子不在太极殿侍宴,怎么来了我这里?”
刘曜来不及寒暄,只三言两语便说淸来意。红杏听说故主尚在人世,如今又有这样遭遇变化,早惊得呆了,跺足道:“娘娘怎么会在公子那里?五公子真是好糊涂。”
“我怎知消息会这么快传出去?”刘曜亦是后悔不已,只是嘴上却不肯服软。
红杏责备道:“公子可知如今有多少人盯着你?你府里早不知道被多少人安插了眼目,妄自公子还只作不知。”
刘曜悔不当初,伸掌重重击向花梨书案,“如今你可有法子救过献容,我愿当牛做马,也要救她性命。”
服侍红杏的宫中长史极是忠心,皱眉道:“夫人,今夜是皇后侍宴,怕是难以进去。”
刘罐此时满怀希望都寄予她,催促道:“夫人这样受宠于陛下,三言两语便是了,还要等什么?”
红杏白了他一眼:“公子如今关心则乱,怎么连轻重缓急也不分。今日你才宴右贤王,便有旨意鸩杀羊娘娘。你早就被人盯上了,只怕是有人不乐意你和右贤王有来往。公子仔细想想这中间关节。”
刘曜霍然醒悟过来,点了点头,心中已是恨苦:“不错,是有人看不惯我和四哥来往!”
红杏点了点头,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忽然道:“我去见陛下。”
那长史劝道:“夫人,万万要三思啊。”
红杏面上一白,忽然不自觉地用手捂住腹部’面容却是决绝:“羊娘娘有恩于我,我绝不能不报。”说罢,她又对刘曜道:“五公子,你且回去照顾好羊娘娘,我一定尽力而为。”那长史见不能再劝,只能命侍女打伞送红杏去前殿。
刘曜自是感激涕零,回头却见那长史望着红杏远去的背影,恨恨道:“五公子可知道给我们夫人惹了多大的麻烦?”刘曜茫然无知,那长史回过脸来,面 上都是厌悄神情:“我们夫人这是用命去救,望公子日后可长些记性,别再惹祸了。”说罢,竞是拂袖而去,
刘曜虽是受了气,却心中并不觉委屈。他翻身上马,便疾驰回去,路上自是忐忑不安。回到府里,却见房门紧闭,猛听得房里一声凳子倒地的声音。他心知不好,一脚踹开房门,只见献容悬在梁上,双目紧闭。他大喝一声,冲过去便抱下献容,将她放在榻上,大声呼道:“献容,献容……”
过了片刻,献容方才慢慢转醒,缓缓睁开双目,轻声道:“五公子……”
刘曜心中气苦,又瞧见她脖颈中红痕甚深,心中更是后怕,抱紧了她道: “你何苦做此傻事。”
献容目中含泪,却是将头埋在他怀中,半晌方才闷然遒:“妾不欲连累公子。”
刘曜怔怔地望着她,只觉悲喜交集,轻声道:“你我几经波折,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你怎么能舍我而去。”
献容悄悄拭去眼角泪水,却是绽出笑容:“妾今日得公子这句话,虽死无憾。”
刘曜望着她如春花一般的面容,竟是怔住,良久方将她紧紧揽入怀中。这一夜两人只觉心意相通,又是甜蜜又是忐忑,竟是一夜朱眠。
到了第二日一早,宫中便传出旨意来,言道陛下已有赦命。刘曜携着献容叩头连连,那使者却面容带笑道:“五公子稍安,宫里有天大的喜事,我们张夫人有了身孕,陛下龙颜大悦,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献容慢慢站起身来,心中大是惊疑,却见那使者带着赏賜源源不断地赏下来,竟是恩宠异常,方才有几分放心,笑中带泪道:“红杏有这样的造化,合该是她的福气。”
那使者拍马道:“若是再诞下一位小王爷,我们张夫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刘曜想起昨日红杏临去时决绝的身影,心中忽然一动,他微微低下头去,面上不辨神色。
东吳风物不同北方,这边的士人格外风雅,家家户户郝是折梅迎年.到了元宵这日,旲山上的寒梅尽皆绽枝,漫山都是氤氲梅香,十分宜人。这日是钱家大小姐与夫婿回门的日子,一早明月便吩咐阿诱道:"今日姊姊和姊夫要回来,姊姊怕是不喜欢看到你,你便去吴山替我折几枝梅,过了西时再回来。”
阿琇心中一跳,却听明月说道:“芸芸,你和阿诱一起去.”又道:“要是看到了街上有桃花酥卖,买些带回来。”阿琇心中大觉失落,却也不敢带在面上,只和芸芸一同点头应允。
两人吃过了晨饭便从后院小门出去,芸芸大觉不满,嘟囔道:“真是晦气,大过节的去什么吴山,可不冷死了。”
阿琇心念一动,却温言道:“芸芸姐姐,你若是不想去,便去街上逛逛,我一人去折梅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