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在这间小屋里用她全部的心力给远方的儿子做一件衣裳,年年她都盼望儿子能穿上她做的衣服,可年年希望都会
落空。他一去十年,哪里能想到母亲这十年所受的煎熬困苦。
箱子最底端,是一张薄薄的笺纸,颜色已有些泛黄。纤罗见他瞧得怔住,忍不住好奇地凑去看,却见纸上是天
田十五几个大字,笔法幼稚,一望可知是孩童发蒙时临的大字。笺纸的角上却画有一支墨梅,寥寥数笔,筋骨可见
,馨香如闻。她不由好奇道:“表哥,这是什么?”
母亲,母亲。他心里默默地念着,他怎么可能忘记,脑海中忽然回忆起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也是这样寒冷的
午后,地炕烧得半热,母亲就坐在牙床上绣花,自己一笔一画地在矮几上写字。外面是大哥他们在雪地里嬉戏,父
亲对大娘生的三个哥哥都是极好的,每日师父授过课后,父亲就常带着他们嬉戏玩耍,可对他却很少正眼瞧上一眼
,连来母亲这里也是极少的,他们母子二人便这样在众人的忽视中生活,几乎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外面的笑声阵阵传了进来,他羡慕地几次往窗外去看,浓浓的一大滴墨汁滴到纸上也不知道。母亲画着淡淡的
妆,五官精致柔和,她瞧着自己弄脏了笺纸也不生气,只是拿过笔轻轻描摹几笔,那一滴浓浓的墨汁就变成了一支
含苞待放的梅花。
在小小的孩童眼中,那是世上最神奇的图景。
“为什么?”他攥紧了手中的笺纸,极力克制着自己,可一双眼眸却成血红之色,这十余年来所有的恨如同被
揭开的伤疤,乍然到了皮肉分离的地步,他只觉得那伤口上的痛意翻腾而蔓延开,丝丝寸寸,都怨愤到了心里。他
沉声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是姑父不让我们写信告诉你。”纤罗低声道,“姑父说,怕你在京中心神不宁。”
“可她是我的母亲啊,”刘聪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他的眼里没有泪,只有深深的痛苦和恨意,“哪怕她
的出身再卑微,在这个家中再没有地位,她也是我的母亲。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连她做的一件衣裳也不寄给我,连
她过世了都不告诉我!”
第十回 幽有所思
玉徽既然决定教授阿琇,便异常严格起来,每日里除了定时让太医来为阿琇诊病外,其他时间都在督促阿琇练
琴。玉徽本就是个琴痴,日日除了琴之外,与万事万物皆一副不关心的样子,唯有说起琴来便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而阿琇在习琴上颇有天赋,一点即通,冰雪灵透,再加上她也练得刻苦,俨然一副小琴痴的模样。不过数月光景
,已能有模有样地弹下三五个短曲来。
起初豆蔻还颇为担心阿琇的伤势,但瞧着阿琇的神色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心境似乎也好转不少,不再似刚入府
时郁郁寡欢的模样,也暗暗为她高兴。而司马颖暗地里得知此事,也甚是心下欣慰,他起初救玉徽之时并不知她来
历,权是一时兴起,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小,如今看到玉徽这样悉心教授阿琇,心里也觉得很是安慰。
阿琇与玉徽日日相处,慢慢也熟悉了她的性子。玉徽外表冷情如冰,内心却极是刚烈如火的,这一日玉徽教阿
琇弹奏《胡笳》,阿琇苦练了半日,皱眉道:“玉徽师父,这曲子看似容易,可弹起来却甚难。”
玉徽微笑道:“琴音通情理,《胡笳》是文姬流落匈奴所作,关怀身世,寂寥惆怅,你年纪尚幼,还不能体会
其中情致。”
阿琇与她相处日久,渐也敢与她玩笑:“师父说得这样老成,可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如何就通其中情致了。”
玉徽也不与她分辩,只取过琴来,便弹奏《胡笳》的第一拍。
其音如水滴石露、夜生苔衣,须臾静室之中,竟有了月下泉林的感觉。阿琇听得沉醉,只觉玉徽的琴中,绵绵
情意不觉。正此时,却听司马颖窗外笑道:“琴声这样幽旷别雅,一听便不是阿琇所奏。”
他话音未落,却听玉徽这边铮然一声,竟是断了一根琴弦。阿琇初是哑然,可瞧了瞧略显局促的玉徽面上浮起
了两朵红云,又瞧了瞧玉树临风的十六叔,忽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阿琇心中觉得玉徽与十六叔真是一对璧人
,可玉徽琴音如此坦白,十六叔却如同茫然一般,丝亳不解其中风情。
阿琇大是着急,只觉得这两人这样下去,便再有三年也是捅不破这层窗纸。她便寻了个没人的时候独自对司马
颖说道:“十六叔,你若再这样下去,可真真要耽搁了玉徽师父的大好年华了。”
司马颖初时一怔,很快便明白了阿琇在说什么,他却没什么表情,只平淡笑道:“你这小妮子。”
阿琇大是惊诧:“十六叔,难道你真的听不懂玉徽师父的琴音?”
司马颖略一沉吟,说道:“我与你玉徽师父并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阿琇还欲据理力争,“玉徽师父美貌多才,更重要的是待十六叔情深意重,这样好的女子,
十六叔还要上哪里去寻?”
司马颖摇了摇头,说道:“如今贾氏之祸初平,天下方兴,可埋忧患甚多,我身在刀刃火烛之上,并不想做家
室之考虑,无辜牵连他人。”
阿琇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玉徽推门而入。阿琇和司马颖都是一惊,并没想到玉徽已在门外听了多时。
室中极静,几乎能听到针尖落地之声。
玉徽目中含了泪,说道:“王爷和阿琇都不用说了,这些事玉徽心里都明白。玉徽断不会拖累王爷前程。在府
上寄居三年,已是多有不便,如今该是我们分离之时。”
阿琇心中骇然,起身走到玉徽身前,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后悔道:“玉徽师父,是阿琇错了,阿琇不该和十六
叔说这些话。你再生阿琇的气,也不要离开这里好不好。”
玉徽轻轻抽出了手,面上却有一丝落寞:“阿琇,我教你弹琴,一来为报答这三年来在府上寄居之恩,二来却
也是与你有师徒缘分。我们虽然名为师徒,却也情同姐妹一般。如今我还有其他事在身,不会在这里住下去了。今
日就是分别之期。”
阿琇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师父,你不要走,你在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再说……再说你还未授完我弹琴。”
玉徽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如今已把指法音律都教授给你,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可教了。往后你若想再有进益
,都要靠自己的悟性与造化了。”
阿琇瞧着她语声坚定,心中更是惶恐,又拉着司马颖求道:“十六叔……十六叔,你也不会舍得玉徽师父走的
,你快留住她好吗?”
司马颖轻轻“嗯”了一声。
玉徽见他如此,心中须臾间冷如铁石一般,面色已是苍白,勉强向司马颖翩然行礼,说道:“三年前,王爷相
救之恩,玉徽没齿不忘,就此别过了。”
阿琇眼泪簌簌而下,拉着她的衣袖,泣道:“师父,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可好?”
玉徽心下微软,柔声道:“世上无有不散的宴席,莫要做此小女儿状。再说虽是分离在即,以后也许还有相见
之期,何必这样哭泣。这把绿绮我还有用处,今日我也要带走了,我留下一把石泉给你,勿要忘记练习。还有一句
话送给你。”她顿了顿,轻声道:“过刚易折,保全自身。”
阿琇心下虽然万分不舍,但听她话语坚决,也不敢阻拦,只能含泪再三叩首,却见玉徽一袭白衣如旧,只抱了
琴出了府去,竟是极洒脱的一个人,翩翩地径自去了。
阿琇转过头去,含泪指责司马颖:“十六叔,你明明心下也是舍不得玉徽师父的,你为何不留下她?”
司马颖叹了口气,望着玉徽远去的背影,那神色瞧不出什么,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三年前,我在秦楼楚馆中
遇到她,那时她被几个无赖子相辱,我远远瞧着她明明已是怒到极致,却还敛容抱琴而立,一言恶语也不发。我当
时心中敬重她人品高洁,便出手相救。她从未吐露过自己的身世,这样好的琴艺如何会流落花巷,我也从未问过。
玉徽,她是背负着自己故事的人,该有她自己的轨迹去走,她若决意要离开,我们不该阻拦她。”
自从赵王率兵诛杀了皇后贾氏全族,京城里的风向就变了。赵王独掌朝政,事事以己为先,俨然便有当年贾氏
专权的派头。朝中众臣不满赵王的独断专行,在齐王的提议下,众人纷纷请旨议储。今上子息一脉甚是单薄,唯一
的独子早亡,太子之位己经空缺了七八年。这个时候提议储,只有在先帝的诸子中选,这就明摆着是和赵王过不去
了。
齐王是先帝之侄,他率先请求立储,是撇清了自己的干系的。议储的诏书一下,除了成都王司马颖本就在京内
,先帝在外藩的几个儿子淮南王司马允、豫章王司马炽也纷纷入京,赵王顿时就焦头烂额了起来。
孙秀给赵王出主意:“如今诸王入京,个个都如猛虎一般,反不如成都王到底年轻些,而且原本就与王爷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