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微微一笑:“你的差事办得很好,做小小一个太极殿长史实在太委屈你了,我会跟陛下说,晋一晋你的位分。”
李桓大喜过望,叩头道:“老奴谢过娘娘恩典。”
阿琇缓步迈进殿中,却见皇帝依然和衣侧卧在榻上,仿若睡熟。她轻轻在他身侧躺下,刚一横身,忽然便被一只手握住,她心中一惊,却听他困倦道:“你去哪里了。”
“臣妾只是起身替陛下熏衣,”她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面上漾着淡淡笑意,右手轻轻从他掌中抽出,掖了掖被角:“睡吧陛下,还有半个时辰天才明呢。”
“唔。”他闭上眼搂紧了她,喃喃道:“阿琇,还冷吗?”她有一瞬的愕然,侧首看去,他却已沉沉睡了,那一声直如呓语。她心口抽搐了一下,忽然想起阿邺的面容,心口复又转冷。她将右手紧攥紧的半枚白虎符系在他的衣裳上,和衣在他身旁卧下,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殿顶的藻井。
朦朦胧胧睡到天明方醒,她睁开眼时,皇帝已不在身旁。她轻轻起身坐定,便有木槿进来恭声道:“娘娘,可要回晖华殿去?”
“不回了,”她一双美目微微一合,懒懒道,“就在这儿住下。”殿中之人都敬畏她的权势,人人低眉敛色,殿中静得可怕。
皇帝下朝回来,见到她在殿中,亦是不以为意。
如是过了三日,宫中流言悄生,人人虽说忌惮阿琇,却无人来朝拜。休说田贵妃没有动静,便是刘婕妤往下诸多宫人,竟无一人来拜谒日后的中宫之主。
第四十回 周山有梦
献容沉不住气,却来催促道:“三日后就是册封大典,娘娘何时动手?”
“你急什么?”阿琇似是如梦初醒,只枕在榻上望着她笑,“必不是你家五公子让你来催促。”
献容面上一红,她确是被阿琇说中,刘曜并不知她入宫来。正此时,忽然殿外起了喧嚣声,阿琇眸光一闪,却对献容道:“你到屏风后去,今日让你瞧一出戏。”
卧榻之后便是一架八扇屏风,上面绣着仕女画像,或从或卧,姿态各异,却俱是赏心至极。献容微微一怔,随即明意,闪身便隐在屏风后。殿门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献容留神分辨,却是田贵妃,她高声道:“为什么不让本宫去见皇上?粲儿已经病了三日了,他父皇怎能问都不问?今日我偏要进去。”
这语声中,这间或有李桓低低劝解之声:“贵妃娘娘,陛下真的不在殿中,请娘娘先回去吧。”
可田贵妃怎能听得进去,他越这样说,田贵妃越发认定皇帝就在殿里。她忽然哭出声来,声音哀婉至极:“陛下……陛下……粲儿已经病了三日了,您真要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吗?”她声音本就清亮,哭起来更加清婉动人,十分的哀戚。
李桓见她闹得不成话,头痛道:“娘娘,您这样哭也不是办法,陛下真的不在殿中。”
只听啪的一声极清脆的耳光,却似是动上手了。
献容侧目瞧去,只见阿琇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忽然说道:“李桓,让她进来。”
外面瞬时没了声响,不一会儿,殿门悄悄打开,李桓捂着半分红肿的脸,却引着田贵妃慢慢走进殿中。
田贵妃今日是精心装扮过的,她身着一件五彩金线织就的翠色羽衣大氅,最难得的是上面的绣纹都是用珍禽彩羽所织,瞧起来竟是流光溢彩,让人不可直视。她的发间簪着翡翠缠丝的莲花珠钗,与身上大氅一壁都是莹然如泻春水的光泽。献容遥遥望去,只觉这样一个女子竟比那屏风上的仕女更要美上几分。田贵妃今日存心是要在皇帝面前讨个可怜,她连宫人也未带,却是手中抱着孩子,径直走入殿中。
可她一入殿便愣住了,皇帝果然不在殿中,端坐在榻上的只有一个身着素裙的宫装女子,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田贵妃的脸瞬时涨红了:“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几日我都在这殿中。”阿琇满不在乎地侧头笑道:“贵妃娘娘是不许我在这儿了?”
田贵妃大怒,手亦有些发颤,指着阿琇道:“你这狐媚子,蒙蔽陛下,竟然连皇子病了也不让通报。”
阿琇斜斜地睨了李桓一眼,冷声道:“贵妃娘娘撒泼,却也不知避人,没有让人笑话。”
李桓赶忙道:“老奴这就出去。”他掩上门,飞也的逃了出去,站在殿外仍只觉一颗心扑通直跳。
他身旁内侍小声道:“师傅,是否要去通报皇上?”
李桓皱了皱眉头:“你嫌命短吗?今日是咱们的新主子存心要发作贵妃娘娘了,便在这守着就是了。”
那小内侍有些迷糊地睁大了眼,却也只能老实站在殿边。
田贵妃心里有气,大声道:“你神气什么,你虽然要封为上皇后,如今却还在我位分之下,只是小小一个采人而已!”
“是啊,我只是小小一个采人。”阿琇端坐在榻上,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田贵妃被她笑得愈发气愤,怒道:“你又笑个什么?”
“我笑你自作聪明,”阿琇忽然站走身来,缓步走到她身旁,却是媚眼如丝,轻声道:“还不知是在自掘坟墓。”
田贵妃睁大了眼睛,一时竟没有转过弯来,只茫然道:“你说什么?”
阿琇低声而干脆道:“我笑你不知死活。”
田贵妃回过神来,已是勃然大怒,冷笑道:“你一个卑贱的庶出之妇,靳准已经失了势,落为笑柄。你又得意什么,不过是凭借一点狐媚伎俩迷惑陛下,看你能得意几时?”阿琇的身份是靳准的庶出之女,这是宫中人人皆知之事,此时田贵妃必是气极了,竟连这话也要拿出来说。
阿琇闻言转身,忽然伸指去触她怀里婴孩,冷冷道:“这是贵妃娘娘的孩儿吧。小皇子真是生得好俊啊。”
田贵妃抱紧了儿子,唯恐阿琇伤害一般,侧身退了一步,警觉道:“你做什么!”
阿琇抚着那孩子淡黄色的襁褓上绣着的梅枝,笑道:“这样好的绣活,贵妃娘娘真的用心了。”
田贵妃越听越是惊心,大声道:“你休要弄鬼,到底想说什么?”
阿琇蹙了蹙眉,伸手却接过了那孩子。不知为何,田贵妃一时竟没有抢过,待她反应过来想去争抢时,阿琇却把孩子递给了身旁的木槿,只说道:“将小皇子抱到后面去玩。”
“你要做什么,快还给我儿子。”田贵妃拼命地去抢那孩子。
阿琇紧紧地箍住她的手,皱眉道:“你这样失心疯的样子,也不怕吓着孩子。你放心,我还要活命,不会伤害他。”
田贵妃一怔,却是松开了手,似信非信地望着阿琇。
阿琇瞟了她一眼,却从袖中抽出一张帕子,抛在她面前。田贵妃拾起那帕子,只一呆便愣住了,那帕子上染着淡淡的血迹,尤为突兀的是,上面亦是绣着一枝梅花。这绣画她再熟悉不过了,那分明与孩子襁褓上的是一人所绣。
“你想知道这帕子是谁的吗?”阿琇忽然轻笑起来,“还有这上面的血迹又是谁的?”她快意地望着田贵妃张皇落魄的神情,心中似是吐出了一口恶气,脸上笑意愈深:“你与我宫中的玉燕同日产子,偏偏都生的是男孩。你可知道你除去的逆贼之子究竟是谁的孩子?你怀中抱的又是哪个?”
“这不可能!”田贵妃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的面上是因为愤怒和惊惧而变得扭曲,“这绝不可能!”她心里忽然意识到阿琇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可她决计不能相信这件事。
阿琇冷笑着戳穿了她最后的幻想:“你为了报复,唆使身边内侍去陛下那里说出玉燕产子之事,但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告诉了你这个秘密,她又为何告诉你这件事。”
田贵妃突然呆住:“是皇后……是皇后……”
这与阿琇心中猜测全然无差,她一字一句道:“她能告诉你这个消息,焉不能先使人将你的孩子换过?”
“我以为她也恨你,”田贵妃喃喃道,“我错信了她……我怎么能信她!”
阿琇一时竟有些同情眼前的女子。田贵妃手中紧紧地攥着那个绣帕,手心里都要攥出血来。她一瞬间已是神情清明,皇后那样憎恶阿琇,又怎会不憎恶自己。
阿琇瞧着她的样子,忽然想起玉燕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心肠复又变硬,冷声道:“你休要去怪旁人,这一切全是你自作自受。”
田贵妃的身子剧烈抖动着,人已失了常态。她仰天立了一瞬,忽然大叫了一声:“苍天!”竟是一头向那殿角朱红的柱子上撞去,砰的一声,鲜血飞溅。
阿琇心中骇极,她侧目去看,去见她已倒在血泊中,唯有那殷红的鲜血飞溅在屏风上,染得仕女绣像斑斑血痕。
阿琇深吸了口气,说道:“出来吧。”
献容缓步从屏风后出来,一张面上亦都是惊惧未定的神情。她俯身拾起田贵妃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块绣帕,上面又染上了新的血迹,她再抬头望向阿琇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凛然:“娘娘所言是真的吗,小皇子真……真的被皇后换去了?”
“世上最能伤人的利器便是言辞,”阿琇疲惫地合上双目,“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分别,只要她信是真的,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