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迟疑地问道:“那……师父呢?”
陆简苦笑道:“他跟着红玉走了,过几日待银月的丧葬事宜结束,应该会和红玉再次出现的,毕竟他们还要去青云山。”
花未愣怔片刻,她从没想过事情会这样收场。
想到夜白当时崩溃的模样,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轻声问道:“城主……还好吗?”
这样的问题根本无需回答,他怎么会好?怎么可能好?
陆简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还是答道:“他从客栈回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甚至没有疗伤洗浴,现在整日守在银月灵前,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夜白当时伤势严重,能够拖到现在恐怕全凭一口气撑着。
花未闭了闭眼,满心都是酸胀难受,她愧疚道:“我和师父对不起他,当时他那么……没想到最后竟然放过了我们。”
陆简叹道:“是啊,谁能想到呢?”说罢觉得自己这句话显得干巴巴的,又道:“城主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花未不知如何作答,一时间房里一片静默,两人各自沉思。
花未回想到那天惨烈的情景,忽然道:“段大哥怎么样?”沈桐对他丝毫没有留情面,他当时受伤颇重。
陆简宽慰道:“你不用担心,他内力深厚,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和你一样,需得在床上躺个把月。”
段无情那个跳脱的性子,要他整日窝在床上,倒不如直接给他两刀来得痛快。
幸好没有更多的人出事……
陆简见花未又是沉默不语,起身告辞道:“小未,这两天你一直昏迷,段兄和我都很担心,幸好醒来就无碍了,我去告诉段兄这个好消息,你自己好好休息。”
花未正走神,见他要走,连忙叫住他:“陆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银月姑娘什么时候下葬?”
陆简回头道:“今天是银月死后的第三天,守灵的最后一夜,明日下葬。”
花未诚恳道:“陆大哥,今夜我想替银月姑娘守灵,还请陆大哥带我去。”
陆简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满脸诧异,片刻才犹豫道:“你伤势未愈,身体还很虚弱,此时不宜走动,不然伤口裂开就不好了。”
花未坚持道:“陆大哥,我没关系的,我这都是皮外伤,绝对死不了的。银月姑娘的死多少跟师父有关,不做点什么我于心不安。还请陆大哥答应我!”
陆简仍旧踌躇,花未的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不知道夜白看到花未会作何想。死者为大,他也不希望到时候有什么不愉快冲撞到亡灵。
花未不是不知道他的顾虑,只是她一向十分固执:“陆大哥,你不答应我,我爬都要爬过去。”
陆简见多说无益,只得无奈答应了。
☆、守灵(二)
守灵又称守夜,它是活着的人对去世亲人的一种纪念。
因为活着的人认为,他的亲人虽然死了,但是灵魂还留在人间,没有去阴间。灵魂也很留恋他那些活着的亲人哪,它也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去阴间那么远的地方,所以它会在去阴间之前,回到原来的家里看一看。
活着的人害怕灵魂在回家的路上迷路,所以会点一盏灯,放在去世的人的尸体旁边。活着的人害怕灯熄灭了,而使去世的亲人找不到家,于是他们就彻夜坐在停放尸体的房间,保证那盏指路灯是一直燃烧的。
这是明月城守灵的习俗。
晚上,陆简扶着花未迈入灵堂。灵堂里只得夜白一人,他仍旧穿着那天满是鲜血的衣服,脸色青白难看,好像下一秒就会晕倒。
想来他把丫鬟婆子都一并遣走,是想独个儿陪着银月。
花未缓缓地走到他身后,沉默地坐下。
夜白头也不回,只是冷声道:“滚!”
花未知道他此时必定不好过,也知道旁人说什么都是多余,却还是不想离开。这样寂静的夜里,两个人守着总好过一个人苦捱。
夜白见她还不走心里一阵厌恶,此时他最不想见的就是她。但是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为这些事情纠缠,只能微微挪开表达对她的憎恨。
花未恨不得夜白能够捅她两刀,这样她的心里都能好受点,对他这样的小举动自然不在意。半晌才开口道:“难道没有其他人为银月姑娘守灵吗?”
夜白本不欲搭理她,但是此时他实在需要倾诉,压抑痛苦的情绪挤压着他的胸腔,再不宣泄,他怕自己会疯。
“银月家本是明月城的世家大族,十几年前被江湖上的仇家寻上门来,灭了满门,银月被她母亲塞在床下侥幸逃过一劫。我母亲和她母亲是好友,就把她接到明月宫来,吃穿用度和我一样,唯恐怠慢了她。”说到这些儿时旧事,夜白脸上露出回忆时悠远的表情。
“那时银月因为发色与平常人不同,经常遭到明月宫下人明里暗里的欺负,我看不过眼,帮了她几回,一来二去就熟了。后来母亲见她占卜颇有天分,就让她专习占卜之术,做我的左膀右臂。”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夜白微眯起眼睛,神色很有几分怀念。
“她其实很孤单,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被人欺负了也只会默默地忍着,从来不会向我母亲告状。有一次,有个仆人一连一个月每天只给她送一顿饭,她就一顿饭分三顿吃,愣是没说一个字,真傻,傻透了!”说到这里,他笑出声,从他的笑声中不难听出他当时有多心疼。
笑声还没断,他眼泪先流下来了。
这两天他没讲话也没流泪,脑袋里空茫茫一片。
想找个人说话时才发现有谁能理解他的难过呢?偌大一个明月城,除了他竟没有一个人真正为了银月的离去而伤心。
或许这也是花未能留在这里守灵的原因,至少能多一个人知道这些旧事,多一个人陪着他一起伤心。
☆、下葬
天色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朵一团团地聚起来,眼看就要下雨了。
水晶棺木里,银月一袭艳丽红裙更衬眉目灼灼,银白色长发照她生前的喜好并未束起,柔顺的散在脸侧。她脸上点了些胭脂,红润润的,看上去犹如沉睡一般。
夜白今晨终于支持不住,晕在灵堂里,他伤势过重,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过来。
他在银月灵前守了三天,谁曾想恰恰在这个时候支撑不住,竟连银月的葬礼都没法参加。
老天作弄人的时候真是半点不留情面。
出殡的队伍缓慢而沉默地向前移动,随行的人一脸麻木,正如夜白所说,竟真没几个人是伤心的。
花未强撑着跟在后面,心里压抑得难以忍受。她头一回出席别人的葬礼,头一回知道生离死别是多么得让人痛苦无望。
明月城的丧葬过程冗长而复杂,期间不断有人露出不耐的神色,花未心里暗暗觉得悲哀。人死如灯灭,生者却连这点耐心都吝啬给予。
直到傍晚,他们才返回明月城。
花未伤势未愈,又连着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还未走到荷院的时候就晕过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过午,房里帘幕重重,昏暗一片,显是有人为了让她好好休息特意准备的。
她浑身酸软,却实在不愿意躺着了,想到从客栈回来之后就没有见过段无情,遂下床梳洗一番,往段无情房里去了。
段无情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见到花未,惊喜道:“小未,你来了!”
不知何时起,他们不再像王府重逢那时那样生疏。
花未微笑着坐在床头,问道:“段大哥,你伤势怎么样了?”
段无情撇撇嘴道:“你那个混蛋师父可是半点没有手下留情,差点没打死我!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见花未一脸歉疚的表情,又连忙道:“不过我内力深厚,福大命大,绝对没那么容易死的,小未放心好了!”
花未无奈:你这样说,哪里就让人放心了?
不过还是轻松不少,段无情此人就是有这种魔力,呆在他身边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他显然对只能躺在床上的日子腻味透了,厌恶道:“天天窝在房里,我都要长霉了。改天等沈桐恢复过来,我定要他补偿我!”
花未掩着嘴,“噗嗤”一笑道:“怎么?又看上岛上什么了?”
段无情嘿然道:“小未真是了解我,我想要他藏在老桃树下的美酒。”说罢,摸着下巴不住摩挲,一副流氓模样。
花未疑惑道:“咦?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段无情得意道:“你当然不知道,那是沈桐十六岁那一年酿的,共有十坛。自从我有一次喝到嘴后,每年都要跟他磨上一磨,到如今也不过才喝了两回。”说罢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回味道:“当真是好酒啊!我生平所喝的最好的酒!”
花未被他那馋样儿逗乐了,面上笑意不断。
两人都绝口不提沈桐会不会恢复,什么时候恢复。
☆、夜尽欢之墓
夜白足足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醒来之后人越发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