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默不吭声。
她原是个情深之人,否则又怎会一段情纠缠百年仍不能放下。夜白此时心里有多悲怆,她怎会不能理解。
她静默半晌,轻声道:“你想怎么样?”
夜白面色扭曲地哈哈大笑:“我想怎么样?你还问我想怎么样!我想你死!我想你和沈桐通通去死!”
红玉的反应出人意料地寡淡,她平静道:“待我把想做的事情都完成了,你要我的命也无不可。”本来也没多久可以活,现在不过早几天罢了,她倒真不在乎。
花未见她答应得这样干脆,生怕她把师父的命也送给夜白做人情。她焦急地对红玉说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不关师父的事!”
红玉对沈桐颇有好感,本就没想过要伤他性命。听闻花未此言,扬眉示意夜白,意思是让他做主。
夜白嗤笑一声:“不关他的事?银月被他活生生弄死不关他的事关谁的事?今天要是他不死,项链谁也别想拿到!”
花未急得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师父是被人操控的,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
夜白斜睥着她,似笑非笑道:“假如我失手杀了你师父,你能不能原谅我?”
花未说不出违心的答案,竟然曲腿一跪,膝行至夜白身前,哽咽道:“你实在要杀那就杀我好了,求你放过师父。”
夜白毫不动容,任由花未狼狈地跪着。他抬眼看向沈桐,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随意地倚在客栈墙上,悠闲地吹着冷风。
夜白心头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他此刻的痛苦全由这个人引起,可是对方却没有丝毫悔意,仍是那副傲慢无比高高在上的样子!
突然,一个恶毒的主意袭上他的心头,他诡异地笑出声,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花未,温和道:“你不是想替你师父去死吗?眼前有个好办法,就看你肯不肯了?”
花未急切地点头,连连道:“肯的,肯的,只要你放过师父,我什么都肯的。”
夜白并不意外她会如此回答,弯腰凑近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缓缓说道:“只要沈桐亲手杀了你,我就放过他。”
花未刹那间脸色尽褪,惊恐道:“不!不要!”
夜白玩味笑道:“为什么不要呢?你不是要替他去死吗?”他声音仍有几分沙哑,此时刻意做出温和的样子,直有十二分的恐怖。
花未声音哽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怕死,而是怕师父伤心。此时师父对她虽冷淡,但仍有情意。若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也就罢了,若他几时恢复却发现亲手杀了自己也未免太过残酷。
☆、报复(二)
“想好了吗?”夜白慢条斯理地问道。
不可否认,看到花未为难的样子,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他们师徒看上去温文有礼,实际上可曾把别人的性命当做一回事?
花未心里万分挣扎,她宁可自我了断也不愿师父手上沾上自己的鲜血,可是夜白摆明了不想让他们好过,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段无情虽然心里责怪沈桐滥杀无辜,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了花未,徒留悔恨无数。他靠着墙壁艰难道:“城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说来一切都是那妖女的错,还请城主放过沈桐,不要记恨他。”
花未心里暗叫糟糕,夜白此时正满腔郁愤无法发泄,段无情这个笨蛋还来激怒他。
果然,“得饶人处且饶人?哈哈哈……我饶了你们,谁来饶了我,谁来饶了银月!她有什么过错,你们要杀了她?明明不过是百年前一段无聊的风流旧事,竟牵扯出这么多条人命,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夜白哈哈大笑,直笑得满脸眼泪。
红玉难得的有几分羞愧,她避开夜白的目光,轻声道:“等一切都结束,我一死以谢罪。”
夜白轻蔑道:“像你这样的妖孽,死了也逃不过,必定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生生世世不得超脱!”
红玉深深地叹口气,对上夜白通红的眼睛,无奈道:“我万死难辞其咎,确是死有余辜,但是沈桐是被我所控才会做下此等错事,还请你放过他。”
夜白此时半点听不得人为沈桐求情,闻言施力捏住那枚链坠,尖锐地笑道:“我凭什么放过他,这里人人都维护他,我偏不放过他!我要他比我更痛苦!”突然话锋一转,道:“还是说,没人想要这个钥匙?”
红玉再无法言语。
夜白转头看向花未,诡异地笑道:“小未,想好了吗?”
花未垂头不语,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保持沉默的时候,她突然抓起地上的断剑,迅疾地向自己胸口刺去!没人来得及阻止,幸而一道红光闪过,弹掉她手上的那截断剑。
沈桐蹙眉看向花未流血的手掌,不爽地对夜白道:“别费心思了,我不会杀她的。赶紧交出钥匙,我留你一条全尸。”
夜白不理他狂妄的言辞,只是扬眉示意红玉:“前辈,难道你不该表现出一点诚意吗?”说罢,随手点了花未穴道,防止她自尽。
红玉踌躇片刻,还是抽出腰间的玉箫。悠扬的箫声瞬间沿着寂静的街道传出好远。
沈桐渐渐觉得身不由己,脑海里有人在不停地叫嚣“杀了花未,杀了她”!他下意识地反抗,箫声却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脑海,直到他彻底失去意识。
花未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提剑向她走来。他红色的眼眸犹似美玉,却冰冷麻木毫无感情。
花未想摸摸他的脸,心里奇怪明明要死的是自己,可是看着这样宛如木偶的师父,为什么心里却满是怜惜呢?
☆、报复(三)
沈桐动作僵硬地抬起右手,将手中乌沉沉的短剑一寸一寸地送进花未的肩膀。
鲜血沿着剑柄成串落下,很快打湿了她的前襟。
花未肩膀上刺痛,心痛却更为煎熬,她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大滴大滴地滚落。
段无情重伤在身,根本无力阻止,急得他大吼:“沈桐你醒醒,那是小未啊!你不要做蠢事,你会后悔的!那是小未啊!沈桐!”
红玉转过脸去不忍再看,眼眶中隐隐含泪。
段无情一口气接不上,撕心裂肺地一阵咳嗽,咳得他眼泪都快冒出来。他强忍着眼眶的酸涩之意,固执地喊道:“沈桐,停手!不要杀小未!咳咳……你会后悔的,真的会后悔的,咳咳……快醒醒!”
夜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却殊无报复的快感。
歇斯底里的愤怒沉寂下来之后,只余满心的哀伤与绝望。
沈桐缓缓地抽出短剑,目光正对上花未满是泪水的双眼,他无动于衷地转开视线,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再次缓缓地刺进花未的另一侧肩膀。
花未一声闷哼,身体摇摇欲坠。
她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流泪。
段无情仍在锲而不舍地叫着沈桐的名字,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他独自一人充满焦躁的声音不断回荡。
甚是凄凉。
花未感觉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身体渐渐发冷,眼前一阵阵的晕眩。
沈桐的脸在她眼前慢慢变得模糊,在她完全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喃喃低声道:“段大哥,若是师父有一天醒来,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花未整个人昏昏沉沉,她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神智迷离。她感觉自己渐渐变得身轻如燕,在暖洋洋的日光下飘荡。她想回神医岛,心念一动,她就已经飘到神医岛的上方。
她看到刚刚被师父捡到的时候,师父做给自己的秋千;看到经常和师父呆在一起的凉亭,还有凉亭旁边浅浅的溪流;还看到小院旁边的老桃树……
自从他离开神医岛之后,就再也没有敢回来,原来心里最牵挂的却还是这个地方。她流落到神医岛的时候还是个快饿死的小乞丐,甚至连自己年岁几何都不清楚。直到师父捡到了她,教她读书认字,武功医术,她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神医岛是她唯一的家。
此刻看到和她离开时没有两样的神医岛,她最后的心愿也已了了。
就在她即将要随风远去的时候,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紧紧地向后拉扯,她还来不及惊呼,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活着,并且身处荷院的房间。
她艰难地转动脑袋,不小心牵扯到肩上的伤口,一阵难忍的疼痛袭来,她咬牙忍了忍,待疼痛稍缓,才有余力打量周围的一切。
守在床前的竟然是陆简!
她想开口提问,却发现嗓子干涩无比,陆简会意地倒了杯水喂她喝下。
花未不知道自己昏睡多久,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切地喝下整杯水,险些呛到,待稍稍解了干渴,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陆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守灵(一)
陆简回忆道:“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你必死无疑了,没想到夜白突然叫停,然后一言不发地抱着银月走了。你失血过多,不过幸亏没有伤到要害,只要醒来就没有生命危险,再休养些时日就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