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只能忍了。若是明日再见着云澈,就算他狠揍自己一顿,也要扛住。
如游魂一般,凌子悦在宫中的小径上缓步而行。她只能自己走到宫门口,府中应该早就派了人候在那里接自己回府吧。
“子悦!子悦!”
什么声音听在凌子悦耳中都不重要了。
肩膀被一双温暖的手按住,凌子悦抬起头来,双映入眼中的是太子云映温润如玉的容颜。
5、风寒
“太子……”
云映修长的手指掠过凌子悦额角的碎发,莞尔一笑道:“子悦你怎么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凌子悦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云映这才叹了一口气道:“莫不是还在与阿璃吵架?以往可是在那里能看见子悦,阿璃也在哪里啊。”
这也算是吵架吗?一个不小心就能把全家人的性命弄丢,这早就不仅仅是两个稚童的吵架了。
凌子悦无奈地扯起唇角,这一切都被云映看在眼中。
“你随我来。”云映轻轻扣住凌子悦的手腕,将他领到了自己的寝宫。
凌子悦并不是第一次来云映的寝宫,这里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相反云映是一个颇为低调的人。床幔是素净的颜色,案几边整齐地堆放着竹简,空气中是清淡的雅香,不似他母亲程贵妃寝宫的香气那般甜腻。
凌子悦与云映面对面跪坐,这还是第一次她单独与云映相处,对方颔首垂眉时的温韵由眼入心,凌子悦只觉得有什么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兰心将点心还有暖茶放在了案几上。
“已是深秋了,你还穿着薄衫,远远看着你垂着脑袋走在小径上,心想是不是一阵风就能将你吹走。”云映的唇上是隐隐笑意。
凌子悦双手捂着茶杯,被云映这么一说,她真觉着冷了。
“说说看,你和阿璃因为什么而闹不和?”云映撑着脑袋看向凌子悦,仿佛一切之于他不过小孩子在闹矛盾,今天伤心了说不定明天又和好如初了。
“禀太子……凌子悦……”
云映摇了摇头道:“子悦,这里没有太子只有云映与子悦。”
凌子悦看着云映,不甚明了他言辞中的含义。
云映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再点了点凌子悦,“这里只有我和你。”
凌子悦顿了顿,缓缓绽出一抹笑容来。
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秘密,太重的负担,无法对外人道又无法被云澈理解。也许在这宫中,云映才是最适合的倾听者,他与世无争,明明处于权力的高台之上,却始终保持本心。
“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子悦竟然做错了事情?我还以为是阿璃在无理取闹呢。那么子悦做错了什么事呢?”云映的表情显得十分宽容,像是宠溺幼弟的长兄。
“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为了圆这个谎,我又撒了许多个谎去弥补……一不小心,阿璃就发现了真相……但是我只为那一件事撒了谎,其他我对阿璃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真心实意绝无虚假……”
“但是阿璃连你的真心也一并否认了,对吗?”
凌子悦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什么承不住的重量往下掉。
云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指伸过来,指节轻轻掠过凌子悦的眼睑,“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就哭了,若是被阿璃瞧见,只怕还要嘲笑你呢!不过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说你还很在意阿璃了。你们相识多年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能比上这样的情分?既然都是男子汉,你不如站在阿璃面前说清楚,堂堂正正地面对他。”
凌子悦眨了眨眼睛。确实她一直在逃避,害怕云澈讨厌自己,任由他误解自己,以为忍受一切就能苦尽甘来,但事实上这对两人的关系一点改善也没有。
“只要你堂堂正正地面对阿璃,他也会堂堂正正地面对你。”
云映的唇上驳裂开清澈的浅笑,刻进凌子悦的眼睛里,再也无法抹平。
这是云映的处世哲学,少了许多九曲十八弯的机关算尽,却直接到令人无从反驳。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凌子悦忽然如释重负,既然知道云澈不会绝情到拆穿自己,那么她凌子悦还有什么害怕的呢?
当晚,云澈与母亲洛嫔用过晚膳之后便被锦娘送回自己的寝殿。
方才还一派恭顺的表情还有不时令洛嫔会心一笑的言辞骤然沉冷了下去,云澈的眉头皱起,一副恨到牙痒的模样。
“锦娘,凌子悦呢?后来你们找到她了吗?”
锦娘的语调中毫无波澜,“回殿下,听闻太子在携芳殿外的小径上碰到了凌子悦,不仅邀凌子悦去他的寝宫玩耍,还亲自将她送去宫门外。”
“什么!她跑到太子哥哥那里去了!怪不得怎么找也找不见她!”云澈沉沉地哼了一声,随后又想到什么,眉梢一挑剑眉入鬓,“她怎么能随便跟着别人走了!她就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锦娘反问道。
云澈堵在那里不说话了。锦娘比此时的云澈不知老练多少倍,怎么会不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唇角不由得掠起一抹笑。
“哼!等明天晨读我再收拾她!”
但是,云澈的愿望泡汤了。当晚凌子悦回到高弓侯府便着了风寒,浑身发热,流汗不止,到了第二天清晨只得向宫中告假。
云澈晨起之后,锦娘为他梳好发髻整理好外衫,云澈却伸长了脖子看向门口。
“凌子悦怎么没来?”云澈纳闷了,凌子悦是从来不迟到的,无论天气多么寒冷甚至于下起瓢泼大雨,凌子悦都会早早地来到他的寝殿中。他还记得就在前几日,凌子悦还捏着自己的鼻子大叫“阿璃起床啦”。
“今晨云恒候府的人来禀报说凌子悦昨日外感风寒,高热不退,只得告假。”锦娘替云澈穿上鞋,将他扶下床。
“什么?她染了风寒?”云澈的声音先是扬高,接着有低沉下来,自言自语般道,“该不会是自知理亏,故意躲在府中吧。”
于是云澈一整天像是少了什么般浑浑噩噩,好在今日的老师因为大雨湿滑,入宫时滑倒了摔伤了背脊,云澈只怕要被老师责罚。
既然不用上课,洛嫔还是嘱咐了要云澈在寝殿中好好温习,不可偷懒嬉戏。云澈跪坐在案前,端着竹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双眼茫然地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自天而降冲刷着帝宫。
锦娘端着点心来到他的身边,盘子里装着香芋糯米糍还有桂花冰糖糕。云澈本不爱吃甜食,只是凌子悦每每在他寝宫中见到这些点心就会喜笑颜开,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煞是好看,一连能吃下五、六块,还要带回一些给弟弟。于是云澈总让锦娘多准备一些,就算自己不吃,看着凌子悦吃也是开心的。久而久之,这竟然也成了习惯。
“子悦的病好了没啊?”不知不觉,因为生气一直直呼其名的云澈竟然又喊她“子悦”了。
锦娘坐在一旁缝补着什么,低着眉道:“指不定这就是云恒候府为凌子悦准备的脱身之计。”
云澈一顿,侧过头来望向锦娘,“什么?”
“这样不是很好吗?过上几日,云恒候府的人就回来禀报说凌子悦因风寒导致高热难退,疾重不治。从此以后,就没有凌子悦了。”
“你是说她又要骗我了吗!”云澈的背脊骤然挺直,看向锦娘的目光似要在她的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殿下是愿意被她骗……还是宁愿她因为欺君之罪而丢掉性命呢?”锦娘沉声问。
云澈呆住了。
锦娘一针一线缝了过去,云澈便一直保持那个姿势。
良久,他才缓声道:“我从没打算过要将她的事情告知父皇或者母亲啊……”
“但殿下想要子悦一生一世都这样吗?”
“那……我还能见到她吗?”云澈伸手按住锦娘起针的手腕,极为认真地问。
“若是这次能瞒天过海,云恒候府定要将她藏起,殿下又如何再见到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她藏起来……”话刚说出口,云澈就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很傻。宫里有多少人见过凌子悦,云恒候怎么敢冒险再带她入宫?
“殿下也不必担心,我看子悦等到长大之后必然亭亭玉立,云恒候府定会为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寻个好人家做什么?”云澈扣住锦娘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锦娘看了云澈一眼,“殿下觉得寻个好人家是干什么呢?”
云澈僵在那里,缓缓松开手之后坐回原处。锦娘说的都是道理,可越是道理听进他的耳朵里就越是难受。
一整天,云澈都闷在那里,就连洛嫔来了都没反应过来,还好锦娘为他圆场说是云澈担心受伤的老师。到了晚膳时,云澈挥了挥袖子不耐烦地说:“不想吃全撤了!”
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今日的胶东王到底是得了什么魔障。锦娘示意她们都退下,将热汤送到云澈面前道:“锦娘派了人去云恒候府代殿下探望凌子悦。”
“什么?我才没让你那么做呢!”云澈一面觉得锦娘擅作主张折了自己的颜面,一面又急切地想知道凌子悦到底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