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奶的,这怎么回事!”我比秦霜还要气愤,那感觉就像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被人揍掉了门牙。秦霜显然也看到了,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听藕田另一端传来一群孩子的嬉闹声。
我伸出手,想让秦霜给我撸袖子,让我冲过去好好教训这些熊孩子。但秦霜却将我往后拉了拉,道:“你就在这待着,我去说。”
我莫名其妙,可来不及问,秦霜便已经转身离开,于是只得蹲在田埂上数蚂蚁。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见秦霜回来。
我有些按捺不住,便朝那群熊孩子叽叽喳喳的地方走去,还没完全走近就听见一群孩子拍着手唱什么“砸荷叶,一只手,抓不着。”伸头一看,秦霜对着群围着他转的熊孩子满脸无奈。
那些都是村民的孩子,少不了顽皮的劣性,难免说出伤人的童言稚语。我好像瞬间懂了为什么秦霜不让我过来,他怕是那些小孩子见了我对我容貌诋毁吧。
难得秦霜还能不厌其烦的去教育,但那儿歌听在耳朵里,真是……让人抓狂啊!
“哎,就让我来做恶人好了。”
我耸了耸肩,走过去。将芦苇扔在地上,目露凶光的狠狠蹭了几脚,做出一副黑山大妖怪的样子,张牙舞爪嗷嗷咆哮:“再靠近这片田地,晚上我就去你们家里把你们通通吃掉!!!”
本来已经够狰狞的面目再做出这种表情,可想而知多有震慑效果。如果有面镜子,恐怕连我自己也要被吓到,更别提这些垂髫小儿了。
顿时那群熊孩子抱头鼠窜,大叫着“鬼啊”“妖怪”“爹娘救命”,须臾之间溜了个干净。我忍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幽若。”
秦霜抬眼看着我,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难得今天心情好,你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擦了擦眼泪,咧嘴笑说:“刚才我厉害吧,一句话就把他们吓跑了!”
秦霜没有答话,我被他眼神看的不自在,撇过脸,看向大片翠绿的荷叶,怅然叹气:“好吧,心情是有点沉重。但这绝不会打击到我的,我刚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我垂下眼帘,轻笑嘲道:“枉我吐槽挖苦别人一辈子,对别人长相穿着行为评头论足嘲笑,到头来,自己却被一群小孩子比作妖魔鬼怪。”
秦霜对此似乎很是不解,他蹙了下眉头,问:“你为什么要对别人评头论足?”
“因为看不顺眼啊。”我叹了口气,“不过以我如今的面貌,有什么资格去评论别人?就算是茫茫人海随便拉一个,也能甩我好几十条街。”
“幽若,你错了。”
秦霜顿了一下,看着我又说:“就算你还是以前的样子,也不能随随便便评论别人。你只看这个人的长相、穿着,并不知道这个人本身如何,也许这个人扶危济困,也许这个人仁善厚德,也许这个人敬老尊贤,只因为容貌丑陋让你看不顺眼,便去嘲讽,那又和这些无知稚子有何分别?”
我鼓起腮帮子,正要反驳,却听秦霜又道:“例如你。”
“……例如我?”
“嗯,你现在虽然容貌不复,但在我眼里,却更胜以前。”秦霜说到此处笑了笑,“因为我以前从未和你深交,所了解的只是片面。”
我歪着脑袋将他这话嚼了两遍,竟觉得十分在理。想当初我对他的印象也很薄弱,只有和这个人接触过,心里那杆秤才能衡量。
“你知不知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我心里的印象是……”我话没说完,天空中突然“轰隆隆”一声雷响,瞬时便是瓢泼大雨,天色转眼就暗沉如墨。
我忙不迭的抬手遮挡,可一只手毫无作用,豆大的雨点落进眼睛里,根本看不清路。就在我一团糟的时候,被人拉住手一把拖进“伞下”。
我眨眨眼睛抬头,才发现这并不是伞,而是圆圆的大荷叶。绿色的植物经络跳入眼帘,映的身旁秦霜的面容也是绿油油的。
秦霜举着荷叶,对我道:“那边有棵树可以避雨,我们跑过去。”我忍不住笑了,伸出左手扶着荷叶的边,重重的点头:“一二三,走着!”
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荷叶上,虽然免不了沾湿衣服,但至少不会太过狼狈。
到了树下雨势终于没那么大了,秦霜反手将荷叶扣在我脑袋上,微笑着说:“别把头发弄湿了。”
“你怎么不知道多摘几片,我们就当蓑衣披回去。”
秦霜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一急之下,忘了。”
我正要让他再去摘一片叶子吧,却听秦霜问道:“幽若,你刚才说第一次见我的印象是什么?”
“你真的要听?”
“嗯,真的。”
我回想了一下,说:“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总的来说也记不大清了,但是我当时有给你打分,这个倒是记得。”
秦霜有些好笑的问:“那是多少分?”
“满分一百,你,零分!”
秦霜倒不是特别惊讶,微微颔了下首,转头看向我认真的问:“倘若我让你再给我打一次分,你会打多少?”
我板起脸道:“衣服鞋上全是泥,知道的说你遇上天公不作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墓地走了两圈。头发湿哒哒烂海带似的,脸色发白像刚大出血过,总把茫然当沉思,总爱唧唧歪歪的教训我……还是给你零分!”秦霜闻言表情有些古怪,我瞧他这样终于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伸手给了他肩膀一拳:“不过我给你的品行满分啦!”
本来以为秦霜会笑,却不料他闻言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目光看向某处,道:“幽若,你高估我了。圣人都不能做到十全十美,更何况是我。”
“分是我打的,我愿意打多少就打多少。我给圣人零分,给你满分,圣人能奈我何?”我说完撇了撇嘴,悄声嘀咕了一句,“……再说了,圣人又没有救过我。”
“什么?”秦霜没有听清。
天不知何时已经放晴了,这种阵雨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我将头上的荷叶拿下来,扣回他脑袋上:“走啦,回去继续修房子编篱笆。对了,今天院子里晾的衣服你收没有?”
“……你不是说你来收吗?”
“天啊,又要重洗一遍了!!!”
一只蜻蜓被我的哀嚎声从荷叶尖角吓的飞起,飞到另一个荷叶尖角。
不知不觉,夏天快要来了。
47菊花
我身体倍儿棒,秦霜也是,这区区一场雨根本不能影响什么。
回去之后我将院子里晾的衣服取下来,重新端到溪边去清洗,秦霜则又开始锯东西修房子。这样的日子说忙不忙说闲不闲,又过了大半月,新修的竹屋终于竣工了。
秦霜果然按我说的修了三面窗户:推开北面的窗户可以看见连绵不绝的青山,推开西面的窗户可以看见晚霞落日余晖,倒是南面,以前种的翠竹被砍掉修房子,现下除了我草草搭建的篱笆光秃秃一片。除此之外,屋里因为是新修的,除了一张硬邦邦的床和简单的桌椅,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晚上吃饭我将这事给秦霜说了,他想了会儿,方抬头道:“我明天去镇上置办点东西回来。”
我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道:“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秦霜看了我一眼,迟疑的点了点头。
每次去镇上就像要准备长征似的,大清朝天不亮就得起床。好在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竟然起的比秦霜还早。收拾妥当走到院子里,却见秦霜正拿着梳子和他一头鸡窝奋力抗争。
他估计没料到我今日起的这么早,愣了一下就想缩手,可手上梳子拽了几下都拽不下来,没奈何的给我苦笑了下:“幽若,你今天……真早。”
我尽量不看他头发上挂着的梳子,心里都要笑死了,表情却镇定的说:“是你叫我今天起早的。”
秦霜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伸手摸了摸梳子,腆着脸正要开口,我却再也忍不住笑出来,三两步跳到他面前,说:“坐着吧!好歹今天要去人多的地方,让你见识见识本发型师的技术!”
我说完便将他按在椅子上,仔细将缠着的梳子解下来,但还是把秦霜疼的嗷嗷叫。心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刷刷刷几把给他梳直,随即挑了一半头发束在头顶。“噗”的喷了一口水,我擦擦嘴说:“大功告成!”
秦霜捂着头,那表情分明感觉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他还是道了一句:“多谢了,幽若。”
我哼哼说:“换个发型,换个心情。老把头发系脑后你不热吗?”
秦霜有些无奈的摊开手。
我瞬间就无话可说。
是啊,只有一只手,怎么束的起来。虽然我也一只手,但熟能生巧,自己很容易搞定。如此一想我心下竟隐隐有些高兴,终于有一件事是我擅长而秦霜不擅长的了。
于是我窃笑着上前,戳戳他肩膀,抿嘴说:“以后我给你梳头。”语毕,我便转身去牵驴,走了两步秦霜还没跟来,转头一看他还傻不拉几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神游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