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美微蹙的眉头此时拧得更紧,下拉的唇角撇出重重的嫌恶与冷绝。
就在这时,猩红毡帘再次被挑开,一名粉光脂艳的女子从外头走进来。她约莫二十**岁,梳着飞云髻,头簪挂珠钗,项上戴着金灿灿的赤金八宝璎珞圈,裙边系着葱绿宫绦,玫瑰玉比目佩。身上穿着缕金蝶穿百花大红窄裉袄,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外罩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春葱似的手捧着一只宝蓝珐琅手炉,肤色白皙,身量苗条。
她的身后跟着两名插金戴银的丫鬟,进门来先给陈世美请了安,那名女子则慢了半拍,盈盈地屈膝,一双饱含春情的丹凤眼勾着陈世美,朱唇轻启,声如莺啼:“妾身给爷请安。”
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风骚。
“夫人。”陈世美满面笑容地站起来迎接,但仔细看却能发现,那笑同样不达眼底。
“妾身听说来了外客,也过来见见。”潘氏小鸟依人地偎在陈世美身侧,扫了一眼秦氏,仿佛才发现有人似的,“哟,爷,她是?”她的眼底滑过一丝不屑,再瞥了一眼敏豪,更是迸发出转瞬即逝的狠戾,唇角上扬,笑得阴冷。
“她叫秦香莲,是五年前被我休掉的那个女人。”陈世美淡定地回答,丝毫不为说谎而心虚。
秦氏听闻,脑袋哄地一声炸开,脸瞬间变得惨白,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全身的血液迅速抽干。她浑身颤抖如风中的树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陈世美,无光无神,青白交错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声质问:“陈郎?你在说什么?什么被休掉?你这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我已经给你休书了。我不知道你这次千里迢迢找上门来的目的,虽然我已经做了官,但也经不起故人一遍一遍地来打秋风。不过你我好歹相识一场,只要要的不过分,能帮的我还是会帮一把的。”陈世美丝毫不受秦氏的凄惨表情所影响,慢慢地说道,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玲珑心下冷笑,紧紧地拉住弟弟的手。
“爷还真是心慈,明明是个被休了的弃妇,上门来打秋风爷还能好言好语,要是我,我直接把她打出去!”潘氏嘴角含着轻蔑的笑,那双凌厉的丹凤眼射出来的寒光恨不得将秦氏撕碎。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休书?什么被休掉?”此时,秦氏的精神已经因一连串打击,混乱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指着潘氏,浑身哆嗦着,暴吼道,“她是谁?这个女人是谁?!”
“爷,金大人来了。”此时,外头管家通报道。
“我还有事,你处理吧,毕竟是来投奔的,也别太克扣,抹灭了咱们府上的名声。”陈世美淡淡说完,就要走。
“是,爷,妾身省的。”
与此同时,秦氏见陈世美若无其事地要离开,怒火顺着脊背噌地直窜头顶,瞬间将她熊熊点燃,她饿虎扑食般地扑上去,狠狠地抓住他,“陈世美!陈世美!你给我说清楚!你这个杀千刀的负心汉!你想逃到哪儿去!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大哭着,扑上去撕扯,可指甲刚碰上陈世美的衣服,就被潘氏用力拽了回来,趁势狠狠地推在椅子上。
陈世美头也不回地走了,秦氏重重摔坐在椅子上,刚刚那一瞬间的爆发仿佛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现在的她虚弱得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潘氏阴狠地冷笑一声,还嫌不够,上前去,扬起手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
秦氏毫无防备之下,挨了一耳光,脑子变得更加恍惚。
玲珑不干了,一个小三居然敢这么嚣张,冲过去对着潘氏的小腿重重地踢了一脚。奈何她人小体弱,潘氏痛呼过后,杀意浓重地回过头,抡起胳膊对着她的小脸重重甩一巴掌:“还真是贱人生的小贱蹄子!野性十足的乡下胚子!敢踢老娘,胆子不小!”
玲珑被打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翻了个滚儿,脸颊瞬间紫胀起来。
秦氏见女儿被打,发了疯似的跳起来,扑过去拧住潘氏的头发就与她厮打起来。潘氏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娇生惯养,怎敌秦氏常年在乡间,纵使身子不好,也比潘氏强。一眨眼,潘氏便落了下风。
“瞎了眼的小贱蹄子,看着老娘挨打,你们还不上!仔细老娘一会儿扯了你们的皮!”潘氏一声招呼,两个丫鬟立马齐上阵,四个人撕扯在一起,很快秦氏便被打倒在地。
敏豪扑过来,抱着被扇得两眼冒金星的姐姐哇哇大哭。玲珑见秦氏被打翻在地,急忙上前,掐这个胳膊,扯那个头发地打混架,被重重地踹开,后脑勺生生地撞在椅子腿上,撞出一个大包,两眼发黑。敏豪见状,再次扑过来用力抱住她,哭得更大声。
一场混战以秦氏的失败,其他三人的胜利告终,潘氏根本没怎么动手,一切都有两个丫鬟代劳,这两个丫鬟更是打架的好手。秦氏面目苍白地坐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狠狠地瞪着潘氏:“你……你这个恶妇!”
“还敢犟嘴!贱人!”潘氏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总算出了一口气,命令,“把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崽子给我丢出去!看着就烦!”
丫鬟应声,将手里拎着的玲珑和敏豪带了出去。
“你要把他们带去哪儿?!”秦氏心急如焚地扑上去,却被潘氏一把揪回来,再一次重重地甩在椅子上。
“你到底想怎样?”秦氏恶狠狠地瞪着她,压着嗓子问,“别忘了,我才是陈世美的正妻,就算他纳了你,你也是个妾!”
“呸!”潘氏兜脸啐了一口,骂道,“还正妻?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也配!一个乡下婆娘,老的没边的黄脸婆,还妄想着跑到京城当官太太?!不自量力!你知道本夫人是谁吗?本夫人是堂堂安庆伯的孙女,礼部尚书的女儿!我家老爷下个月起就要到通政司,去做正四品通政司副使,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父亲!只有本夫人才配站在爷身边,而你,只配回乡下种地去!识相点,留下你儿子,带上你的赔钱货滚出京城,从此再也不许踏进京城一步!”
“什么?儿子?”秦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瞳仁缩紧,心在胸腔里片片龟裂,碎片满地。
☆、第八章 无耻之徒
“那是我的儿子!”秦氏双目猩红,大吼一声。
“你的?那是陈家的。”潘氏冷笑,“爷说了,五年前他虽然一纸休书休了你……”
“他没休我!”秦氏暴吼,涕泗横流地抱住脑袋,痉/挛似的不停摇头,“他没休我!我没有休书!““无妨,把休书弄丢了,再补一封就是了。暖香,去外书房叫爷补一份休书。”
丫鬟应了声,转身去了。秦氏暴怒地瞪着她,叫道:“他凭什么休我?凭什么?我又没犯七出之条,我不服!水流国律法,先贫贱后富贵不得休妻,陈世美那个杀千刀的宠妾灭妻,身为朝廷命官,难道就可以目无王法吗?”
“王法?我爷爷是安庆伯,我父亲是礼部尚书,老爷马上就是通政司副使,你讲得起王法吗?爷前些日子就说了,早就该去接小少爷,可一直不得空儿。前些天刚商量好要去接,不成想你就送来了。爷虽然休了你,但念在你这么些年伺候小少爷尽心尽力的份上,爷会给你一些补偿。可巧,前儿有给丫头们做衣裳的十两银子,珠儿,给她包上。”
一个年逾四十的嬷嬷走进来,恭敬地道:“奶奶,小少爷已经安置好了。”
“嗯,走,瞧瞧去。”潘氏含着洋洋自得的笑,不屑地瞥了眼秦氏,慵懒地说了句,迈开步子要走。
“你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么对我!”秦氏绝望地扑上去,死死地抱住潘氏的大腿,“小豪是我的命!你们不能把他夺走!他是我的!儿子是我的!”
潘氏挣了两下没挣开,脚狠狠一踹,重重地踢在秦氏的肋上,骂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什么你的,那是爷的,是陈家的!你已经没用了,从现在开始,我这个当母亲的,会好好照顾我的儿子。”她特地为“母亲”这两个字加了重音,慢条斯理地冷笑完,吩咐,“来人,把她丢出去。再叫小丫头拿了抹布来擦地。”说着扫了一圈地面,重重地咬字,“脏!”说罢,出去了。
潘氏出了庭香阁,并未往内院走,而是去了外书房。
潘嬷嬷随侍左右,问:“奶奶不是去后院看小少爷吗?”
“谁去看那个贱种!”潘氏怒声道,凤眼里堆满了浓浓的杀意和狠毒,阴鸷地笑道,“后日老爷要去滁州几天,到时候,咱们好好招待那位小少爷。”
“这……不好吧,收留小少爷是咱家老太爷同意的,万一被老爷发现,到时候只怕会对奶奶你……”
“这个家你是奶奶还是我是奶奶?”
“奴婢不敢!”
“照我说的做。即使我生不出儿子,这份家业也只能是大小姐的,那群贱种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做梦!”
“是,奶奶最圣明,这份家业将来一定是奶奶生的小少爷的。”潘嬷嬷连忙随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