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众人搁下碗,林初荷就帮着谭氏把碗筷收拾了,拿到厨房洗干净。这天日头很好,简兴旺把韦氏从屋里扶了出来,让她和简吉祥一起坐在小院儿里晒晒太阳,自己则跟着简阿贵,准备到隔壁酒坊做事。
林初荷收拾妥当了,也想跟着过去,最主要的,是打算瞅瞅她那一坛猴儿酒酿得怎么样。这事儿在简家如今已不是秘密,简阿贵也亲眼瞧见了那个塞满了各样野果的大酒缸,知道林初荷的意思,忙拦着她道:“丫头你别急,忙活了这些天,在家先歇歇,有啥事都明儿再说,正好爹到时候让顾老头帮着给出出主意。你……”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到一阵车辕之声,偏过头朝院子外一望,就见一辆大车停在自家门口,上面陆陆续续走下来几个人,径自进了简家院子。为首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声音响如洪钟:“我外孙生了大病,你们怎么还藏着掖着,不知道找人跟我言语一声?”
第79章烙春饼
正文 第80章不给脸
第80章不给脸
谭氏听到这一声,连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看着来人愣怔了半晌,呆呆地道:“爹,大哥,你们来干啥?”
原来,这几人正是谭氏她亲爹谭继荣和她大哥谭志丰,随行的还有她娘郑氏和她大嫂方氏。他们一家住在牛石村,因为路途遥远,也便难得来一趟,这一回,八成是听说简吉祥病得厉害,专程来瞧他的。
“你还问我?你自己说说你办的这叫啥事?”谭继荣是个高大的老头,身子板结实,嗓门也是格外响亮,指着谭氏吹胡子瞪眼地叱道,“想是你嫁了人,把娘家就不当成一回事了,出了这么大的茬子,你咋也不跟我和你母亲说一声?要不是老吕家那大闺女回去探亲,顺嘴抖搂出来,我和你母亲只怕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哪!”
“哎呀爹!”谭氏平常虽说脾性大得很,在她爹娘面前,却还是老老实实不敢顶撞,皱着眉头道,“我这不是忙忙叨叨地没顾上吗?啥事儿都得张罗,一个个儿地都离不了我,我哪有功夫告诉你去?”
“你找人给我捎句话能死不?再不济的,让兴旺跑一趟,好歹让我知道个信儿,咋就不行了?”谭继荣气咻咻地道,“咋说吉祥也是我外孙,我还能不搭不理的?”
“好好好,算我错,你别数落我了成不?”谭氏有点不耐烦,“反正吉祥现在也大好了,今儿晌午回了家,你就别操心了!大老远的跑来,也不说坐下歇一会儿,叨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
她一边说着,就转头叫林初荷道:“荷丫头,去沏壶茶来,快点儿地!”
林初荷一早已经去厨房倒了几碗茶,这会子热气腾腾地端出来搁在院子里石桌上,笑嘻嘻冲着谭继荣几人道:“姥姥姥爷好,大舅大舅妈好,喝口水歇一歇吧。”
那郑氏便走过来朝她脸上瞧了瞧,问谭氏:“这就是买回来那丫头?挺好,模样好,看着也机灵。”
“还行吧,也就那样,娘你别夸她,得了你两句话,她转头就得给我飞上天去!”谭氏道。
飞你妹啊,老子有那么眼界儿短吗?林初荷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仍旧是堆满了笑,也不说话,任由郑氏将她的肩膀手腕捏了一个遍。
谭继荣就在桌边坐下了,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冲简吉祥招了招手,道:“吉祥过来,让姥爷好好瞅瞅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瘦的跟纸糊的一样,你们这爹娘当得真是……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简阿贵原本已经要出门去酒坊了,这时候却也不能甩手就走,搭讪着冲他老丈人笑道:“爹,在镇上治了一阵子,已经好多了。人大夫说,只要好好儿养着,不出一年就能把那病断了根,你老不用担心。”
“不担心?说得轻巧!”谭继荣连眼皮都没抬,鼻孔里喷出冷气,撇着嘴唇道,“阿贵,不是我爱管闲事,你也别净捡那好听的敷衍我。我都听那老吕家的闺女说了,这一回为了给吉祥治病,你们可是欠了一屁股债,有这话没有?”
简吉祥闻言脸色就是一变,嘴唇哆嗦着,手足无措道:“娘,你们为了给我治病,还借钱了?荷妹子,你咋在我面前一个字也不说?我要是知道,我绝不能在镇上住那么久!咳,也怨我自己没脑子,那朱大夫医术那么好,摆明了是便宜不了的,这真是……”
“吉祥你别在那儿胡说,你病成这样,难不成娘不管你?这事儿当爹娘的都会这么做,你心里头千万别觉得对不住谁,回头要是再憋出病来,我这一片心,那才是真的打水漂了呢!”谭氏见他着急,连忙劝慰道。
“唉,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穷呗!”谭继荣长叹一声道,“我早就说过,你们置下几亩地,踏踏实实种点儿粮食啥的,咋都比开着这小破酒坊来得实在。本来日子过得就够俭省的,如今又添上几笔债,你们往后可咋活?”
他看了立在身旁的大儿子一眼,谭志丰就点了点头,取下肩上背着的大包袱,放在石桌上打开来,对谭氏和简阿贵道:“咱爹听说你们为了给吉祥治病到处借钱,急得两三宿都没睡好觉,这不是吗?急急慌慌地让我匀了五十两出来,你们拿去赶紧把管人家借的钱还了,要是不够的,回头我和爹再想法子。这债可不能拖久了,时间一长,再好的交情,那都能反目成仇哇!”
林初荷盯着桌上那一个个儿明晃晃的大银锭子,心里顿时风起云涌。
一个村儿里的庄稼汉,一气儿就能拿出来五十两,这可真真儿是大手笔。看起来,谭氏家里的日子,可比简家好得多,她和简阿贵成亲,怎么都得算是下嫁,也怨不得她在简阿贵面前气势那么足,成天颐指气使的。
这些钱虽不能将他们的债全都还清,却也着实能解燃眉之急,至少,隔壁老孙家那笔款子,现在就能还给人家。不过,简阿贵但凡有点心气儿,这钱,他就不会收吧?
果然,林初荷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见简阿贵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站在那儿仿佛手脚都没处摆,局促地喃喃道:“爹,大哥,这……这不合适,我家咋能要你们的钱?”
“嗬,你口气还挺大!”谭继荣冷笑一声道,“你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借债就使得,老子的钱你就收不得,因为啥?我老谭家的银子是从茅坑里挖出来的,熏着你了?”
简阿贵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连连摆手道:“爹,你这话咋说的,我要是这么想的,那我不成了狼心狗肺了?只是你们攒点钱也不容易,吉祥的病,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得给他治,但是,我不能也拉着您跟着一块儿受苦,这在道理上也说不通。再说,酒坊现在生意还行,只要我再努把力……”
谭继荣扑哧笑了一声,丝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省省吧阿贵,你这话我听了二十多年,耳朵都起茧了。我闺女在娘家时,虽不说穿金戴银,但至少从不用为了生计忧心,吃得饱穿得暖。嚯,自打嫁给你,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眼下还得跟着你背债了!当初是我点头答应把雪娇嫁给你,如今她日子过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你别甭跟我瞎客气,我巴巴儿地把这五十两拿出来,为的可不是你!”
“我……”简阿贵犹自想分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谭继荣这些话的确是戳他的心窝子,但每一个字,都说在了理上。他不中用,没让谭氏过上一天好日子,这些都是事实。自打谭氏嫁了他,这许多年以来,他始终在这个老丈人面前抬不起头,如今因为借债,更是落下了话柄。被人指着鼻子的嘲讽讥诮,也只能生生受着。
院子里顿时寂静下来。简吉祥有心替他爹辩白两句,但这借债的事正是因他而起,实在也是轮不到他打圆场;至于谭氏,林初荷不知道她心里此时是怎么想的,反正她也不过就是呆呆地立在旁边,眼睛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忖度什么。
过了半晌,终是那郑氏呵呵笑了两声,上赶着在谭继荣背后推了一把,道:“咱这才刚来,你就巴拉巴拉说上这一通话,你也不嫌累?赶紧趁热喝点水,咱既然来了,咋的都在女儿女婿家住两天,有啥话,还不能慢慢说吗?”
林初荷一听这话,心里对简阿贵愈加同情。娘咧,还要住几天,简阿贵非死过去一回不可!
谭继荣斜眼瞪了他老婆一眼,没好气地嚷道:“你甭在这儿跟我搅和,一边儿去!我好容易来一趟,不把肚子里的话全都说出来,我不痛快!雪娇可是你生的,在家啥时候受过这种罪?”
郑氏见劝说无效,也就走到一旁去不再言语了,林初荷从屋子里又搬出几张凳子,请她和谭志丰、方氏落了座。
“我琢磨着,你们老这么糊弄下去,不是个事儿。”谭继荣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不咸不淡对着简阿贵道,“你愿意穷一辈子,那是你自个儿的事,不过我闺女,那绝对是不能跟着你吃苦受累的。依我看,你那酒坊也趁早别开了,踏踏实实置办几亩地,眼下又恰好赶上刚开春儿,随便种点啥,等到秋收时一卖,咋都比现在强。我知道你手里头没钱,这买地的银子,大不了我替你出,这总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