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扯,胡闹,难怪程家命数在你这代改得这么多,真是胡搞乱弄。”那老头似是不好当面驳他,只在背后小声嘟囔着。
姚遥听得似是而非,只是已懒得追问,人若想说,你不用追问自会与你讲来,人若不想说,逼来的又有哪句是真?何况,这位,他们也没本事逼问。姚遥此时觉得份外疲累,她探手牵住程承池衣袖,轻声道:“死者已矣,我去祭拜一下他,咱们便回去吧,我,想家了。”姚遥此时觉得自己这许多年纠结于这一点,真是无意义至极,人都去了,看与不看的,又有何区别?
“你前头领路。”程承池使力扶住她,转而对那老头命道。
那老者似是纠结于程承池之前的那句话,也不再桀桀怪笑,闷头在前领路。森冷之气在这山腹中游走,姚遥恐惧之心虽去了,但因之前发的冷汗还粘在衣上,此时冷风一激,倒让她着实打了个机灵,鼻头一痒,便要打个喷嚏出来,将打未打之际,那老头突地冒出句话来:“到了。”
姚遥徒然精神,那喷嚏也消失无影。
这屋阁格局与程承池那间极为相似,但这里明显是居了人的,百宝阁摆满古物,西侧半面墙壁均是各式书籍,且有桌有椅有摇凳,唯一与外界相区别的是,这屋未设床铺,只在屋中间摆了个硕大的棺椁,金丝楠木的,雕有各式人物花鸟,那棺中还有阵阵暗香萦在其周,越近香味愈浓郁。
姚遥一入这屋阁,便支撑着自己站好,摆了程承池的扶持,慢慢地,一步一步向那棺木行去。
程承池皱眉立于屋外,未曾跟随进去。
“他在这里?”姚遥定定盯着那棺木,轻声问那老者。
“程家第七十二代家主,程承宇。”那老者一板一眼念道。
“我要开棺看看他。”姚遥开口要求道。若是人直接入土埋了,姚遥定是不可能提求刨坟看一死了三年的人。便既然你们将人当千年吸血鬼来保存,想来,这里头也定不是什么腐尸枯骨,何况,即使是木乃伊呢,姚遥也想看上一眼。
“那怎么行?”那老头人味更浓了,跳脚叫道:“哪能随意开棺?会扰了魂魄清静的。”
“若是他也想看看我呢?”姚遥移了盯看棺木的视线,盯向那老头。
老头皱眉,瞪着满是黄汤的混浊双眼,满口否道:“不行,绝对不行。”
“承池。”姚遥扬声唤门外的程承池。
程承池迈步入内,姚遥轻声要求道:“帮我一下,帮我挪一下棺盖,我要看看里头的人。”
程承池皱眉,面上有些不愿。
姚遥哀声求道:“拜托,承池,只有此一次……”
程承池抬眼看她,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靠近棺椁。
“不行,这怎么能行。”那老者知晓两人互动,见程承池竟是允了姚遥,立时便有些急了,跳脚拦到棺木前。如此一看,这老头还真不是鬼魅,想来,是接触人接触的少,气质冷了些,话说,这会儿,不就好多了,有人味多了。
81、V章
“七十二代家主过世五年有余,若是妄动,伤了尸骨,如何还能待二十三年后?”那老头急了,莫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意思?”姚遥住了手,紧盯着那老头,追问道:“等二十三年后什么?如你所说,如今这程承宇尸骨丝毫无恙?”
“你莫问,总之是不能开棺,带你们来此便是天大的通融了,做人可不能得寸近尺。何况,你们就不怕扰了先去之人的魂灵吗?”
姚遥见老头嘴硬,也知强问不出什么了,索性道出自己的推断:“只要是程家的家主,一向是命硬却不长,你所说的这二十三年,想来定是说的是他之命数。”姚遥纤指点向程承池,续道:“等上二十三年,程承宇解脱了,便要程承池来困守这里了,之后再是下一代,一代一代为着你所述的因由,什么因由?不外乎名利权势,家族昌盛,世代富贵此之类的无聊因由,不过,既然已是订了约,却是不能毁了,如你所述,若是毁了,子孙命运多舛,折难不断,这是程家人谁也不愿见的。守便守着吧,做人总要讲诚信。但……”姚遥一顿,盯着那老者,一字一顿地续道:“我扰得就是程承宇的魂灵,他若在此,我定要问上一问,他何以不将此处原由说与我?我无选择权也便罢了,但我儿子……,我若早一步知晓这些,定不会留下血脉,令其踏入这滩混水之中。”是啊,早知如此,便不留牵挂,爱谁谁去呗。
此时的姚遥,只是一个母亲,她甚至忆起,难怪程承池一再要求纵儿承担家业,原来竟是这等居心,自己的孩子留着享福,只让别人的孩子去奉献,呸,想得倒美,姚遥那根筋转过来之后,便全身心放在纵儿身上,对于程承池,心内竟莫名涌出股怨念,对于先前还要与其生死同穴之痴情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而且,姚遥对程承宇也生出股恼恨,什么男人?自以为是的自己的老婆孩子安排妥当的,哪料到,他那家主传的人是个不甚靠谱的,你把话交待清楚了,姚遥也早就避之不急了,哪里还扯出这些瓜葛来?如今,这后世家主,她是想甩手也甩不出去了,整个一粘在掌心了。
姚遥态度这一转变,旁边的程承池便立马感觉到了。他皱眉烦闷,不由手下一个用力,棺盖便被其推开一缝,浓香溢出。
那老头本被姚遥那咄咄逼语弄得有些愣神,哪晓得程承池竟趁他走神之际,开了棺,再阻止也是晚了,他睁眼半晌儿,方摇头退了两步,应声叹道:“都是因果。”
姚遥撇撇嘴,心道,不知这位是否当过半日和尚做过两天老道,莫名其妙地总打这种不伦不类的禅机,说这种奇怪的断命之语。
棺盖只挪开半分,并瞧不清内里,姚遥心神具集中如此,她也不求程承池帮忙了,棺盖不严,她双手用力一推,便大力推开了。棺盖歪歪斜斜地扭开了,露出里面的陈尸,竟是栩栩如生。
姚遥目不转睛,定定地盯着那张温润脸庞,仍是那般瘦削无肉,骨感分明,但却是双目轻闭,唇角轻扯,面上似有若无地挂着抹笑,如在熟睡中做着美梦,甜蜜沁人。这哪里是一个死去五年有余的,这明明就是刚刚闭眼睡去的活人。
“承宇,承宇……”姚遥双眼噙泪,喃喃念着,颤手便去触那鼻息,或许,他真的只是在睡着呢?
姚遥食指轻抵那鼻间,无丝毫温热气息,可她不愿,不愿立时收手,便一直伸着,待着,等着,等啊等啊,足等过一刻钟去,姚遥那手已是越抖越甚,终是坚持不住,伸指抚上程承宇面颊。
泪水霎时而落,沥沥成雨。
“承宇,承宇……”姚遥呢喃不止,那手在颊边轻触,之后描上双眉,双目,顺鼻梁而下,至于双唇,颤颤停住。
程承池在旁皱眉无语,心内有些别扭,却也略有伤感,他此时脑内突地冒出个念头,是否日后自己百年,这小女人对自己也会如是伤心?或许,会吧。他如此自问自答,心情便莫名转好,心内涌起的烦躁也轻了许多。
而屋内另一人,那老头,在旁听了一忽儿,突地开口道:“活人之物不可留于先人之身,你那泪不能落于他身上。”
“落了又如何?”姚遥抬头问向那老者。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让掉,就是不让掉。”那老头突地恼羞成怒,哼叽道:“从没活人来过,早先便这么告诫的,你听便是了,总要问东问西。”这老头人味还真是越来越浓,甚至让姚遥怀疑,之前这老头东冒一句,西又禅机一句的,保不齐也是个一知半解的,却又要撑门面,故弄悬虚。
不过,姚遥也无力求证什么,她只觉此时身上有些虚脱,提不上半分气力,半扒在棺椁前,又怕那泪真的滴在程承宇身上,只好伸长了胳膊探手攥住程承宇的手,十指仍是纤长无肉,却是极具弹性,姚遥心弦一动,脑内现出竹林深处,翠色之间,那抹飘逸出尘的身影,十指灵动,美妙至极的仙音便渺渺响起……
姚遥那强忍回去的泪又落了下来,她咬唇哽咽一晌儿,方开口低声道:“你在此处吗?能见到我吗?五余年未见,你想过我吗?我们的孩子,纵儿,已是五岁多了,他知情懂理,极为聪明,更是贴心孝顺,你若在,看他一眼,便会喜欢至心。承宇,你想过他吗?”泪水扑簌而下,姚遥声音变得更低:“承宇,你若在,能出来见见我吗?我想你,很想你……”
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姚遥泣泪之声,半晌儿过后,姚遥又续道:“那守灵的老先生说你一直在此处的,你不出来,是不想见我吗?为什么?是因为亏欠太过,羞于而见吗?”姚遥此时这声量变得高了些,抽泣声中多出抹幽恨。
她又待了半晌儿,四处仍是静静无音。姚遥那愤恨更甚了,她手上用了力,也因此声调变得更高了些,她道:“你瞒我这许多,生时半分解释也无,死后也不肯来见,是要我恨你吗?”姚遥一时陷进了牛角里,她相信人有魂魄,便以为魂魄极易相见,可问题是,灵魂能如此见着活人,这世界已不是乱了套?可此时的姚遥哪里顾及这许多,她千里迢迢来此,见着这人竟如同活的一般,便认定了那老者说,人之魂鬼居于此处,便笃定要与其见上一见,说上一说。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