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从舟闻言顿住了脚步,不知江妍为何忽然起了伤秋的哀意,“你怎么了?”他边问边从腰间佩带上解下一只白玉雕的小葫芦,递给江妍道,“你尝尝这味‘锦秋酿’,毫无秋瑟之意,全是收获之季的丰闰口感。”
那只小玉葫芦触手细腻滑润,盛的酒又别有一番醇香,入口温暖、深有意蕴,楚江妍饮过一口,果然微微展颜,一双倾城的眼睛凝在从舟脸上。
虞从舟被她这般一盯,突然又大了舌头,“昨天..你竟会约我赏枫,我..好生欢喜。江妍..我终于等到你了么?”
“我邀你?”江妍神色惊诧,目光顿时一紧,“我昨日收到虞府请柬,邀我琮山相会.. 分明是你的字迹.. ”
虞从舟凝了笑意,眉间遽蹙,既有人诳他二人至此,绝非善意,他立刻拉起江妍的手,压低声音道,“这里危险,不宜久留!”
尚未奔出几步,几声刺耳的弩箭声穿透微凉空气,啸然而至。虞从舟闻声辨位,即刻揽过江妍,左闪右避,躲过两支箭,刹那听见啶啶两声、弩箭深深没入身边树干中。
血红色的枫叶密密遮挡,虞从舟抬头望去,一时间看不清刺客伏身何处。从方向来看,却是在对面的小山头上。这般远的距离,仍有好准头,可见弩力极猛。
未得时间思索,箭啸声又连连凌空而至。虞从舟身上未带兵器,无以挡格,抱起江妍以轻功在林间飞踏迅移。但这一次一弩连发,箭数更多,箭箭追他而来。一箭擦着他的手臂而过,顿时鲜血满袖。
虞从舟略按定下心神,思忖这刺客既是冲他而来,他携着江妍反而平添她的危险,莫不如将她先藏好,自己引开刺客,待会儿杜宾、沈闻他们定会找到江妍护她离开。
他飞奔中眼光环绕看去,左边恰有一块大石,他轻声对江妍耳语,“躲好,我引开他。”说罢,他掌力一推,将她稳稳推至石旁,自己向右边两圈翻旋,立时晃至几丈开外。
他心下稍安。此刻又听见远处杜宾、沈闻等人惊呼几声“公子!”,马蹄声喋踏而近,知是他们已发现不妥,赶来救护。
转瞬又闻箭声遽至,所掠过之处,劲风撕裂的枫叶飘扬而起。他飞身跃起,却听得一声利箭没入血肉的暗哑之嘶,身上却全无疼痛。他心头顿时犹如冷墨袭来,浑沌寒彻。
下一瞬间,他滞然回首,眼前骤然一股血浪肆意漫开。两丈开外,江妍倒在大石边,一根长箭深深刺入她胸肺之中。
☆、祭堂惊遇
晁也、沈闻等人已赶至虞从舟身边,挥剑挡落余箭。那边箭势渐息,他二人迅速向射出弩箭的方向追去。
虞从舟只是懵在原地,浑身颤抖,一生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绝望无从的时刻。他思绪停宕,身形摇晃着蹒跚向她。这是做梦吧,梦是反的吧,怎么可能..
但他把江妍搂入怀中那一刻,粘稠的鲜血漫溢在她胸前,沾染他的五指,哪里有梦中半点虚无。
江妍身子一沉,竟忍痛一笑,偎在他怀里说,“从前不敢对你投怀送抱,如今,却只想死在你怀里.. ”
虞从舟脊背发凉,心肺间血腥翻腾,“你不会死!...你不会死...”
楚江妍的手轻轻扯上他的衣袖,语声飘忽,“从舟,你的怀里好暖。还是我..太冷了?”
“从舟,对不起,我做过许多让你伤心的事,想要一心一意对你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虞从舟双臂紧紧圈住她,抑住喉咙里一注血气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很开心,时常能看得见你我就已经很满足.. 别说话,我这就带你找邯郸城最好的医傅,绝不会太迟!”
他欲抱她起身,伤口稍动、她立时神色痛苦,眉眼纠结,她嘘着声道,“别动我……让我再在你怀里依一会儿..从前不肯让你抱,并非我本心,我..很后悔。”
虞从舟身形愈发颤抖无力,几乎跪都跪不住。却听江妍强忍痛苦,一字一顿道,
“我的妹妹……”
虞从舟知道她唯一亲人仅剩她的妹妹,忍住酸哽点头道,“我一定会把她寻回邯郸……好好照顾。”
江妍却摇了摇头,“我不奢求这个,只希望,以后不管她做错什么事,你都别伤她杀她……好么?”
虞从舟心中痴惘,目光凝滞,急道,“她是你妹妹,我定当竭力保护,我怎么可能伤她杀她。”
江妍眼神中辗转着一丝不安和忧惶,但气息终究渐渐流泄殆尽,“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爱上她……”
他心乱颠荡,完全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说,只是一手紧紧拢着她的手臂,更加贴近她,口中不停喃喃,“我不爱,我不爱!我怎会爱别人,我只爱你.. ”
耳边只觉江妍口中缓出一口寒气,他极惊慌地直起身,却见她已闭上眼眸,再无表情。他两手握上她纤细的身躯,用力摇晃,唤她别睡,但她早已没有反应,在晃动之中头一侧倒、向后仰去,冰冷的双手搭落地面。
一身黄衫仍倚贴怀中,一缕香魂已似枫凋零。
虞从舟再也记不起他是如何飘回邯郸的,此后数日,他从未入眠,也似乎从未清醒过。半魇半醒之间,他似乎听见有人说,
“公子,松开手吧,楚姑娘真的已经去了.. ”
“楚姑娘若不入殓、坏了尸身,要她如何转世为人?”
“从舟,你看看我,想哭就哭出来.. 别这么忍着”
……
虞从舟再次有些清醒的时候,发觉自己在一条乌篷船上。如何上的这船,他完全记不清。如何下的船,他却很清楚。
秋天的江水,冷得刺骨。但他把腰间束带一紧,猛地就扎入江水中。空留船公惊得张大了嘴。
方才在船上灌酒灌到翻胃的时候,他趴在船舷边,欲吐未吐,却在江水中隐约看见江妍的面容……
船公回过神来、高喊“有人投河啦!”,江边人却见那人已漂到岸边,湿漉漉地拖着脚步,从淤泥中翻爬着站起身来。
船公直着眼叹道,“人人都说俺的酒劣,原来竟叫人痛苦到这份上?!”
这一番凉彻骨,从舟的酒意全散。头痛欲裂,眼眶酸寒,他不知该去哪里。不想回虞府,不敢去楚天庄,也不愿再饮酒,酒多臆幻多,他早已无力面对。
这几天来,就算闭上眼,也能看见她仙灵的微笑,就算蒙上耳,也能听见她婉转的声音,就算松开手,也能触及她如脂的柔荑……
两步一懵,三步一蹒,他不知不觉走到当初曾听江妍弹琴的灵溪瀑布。水声依旧,人面何处,春花秋芜,心止成蠹。
是自己害死了她吗?是自己、害死了她……他摇晃着踏入溪水,脑海中重复同一句话。他忽然握紧拳头猛捶头额,但是再用力,也震不散愧疚、打不消愁郁。
他一步一步走近瀑布,猛地一扎、匿身于瀑水中。凛冽寒意、百尺冲力,劈头盖脑地浇来。他忽然发觉这是一个难得的藏身之处,即使他睁眼看,也只能看见汹涌的苍茫,用耳听,也只能听见轰隆的跌荡,奋力抓,也只能抓住辗转的流逝。
他终于,可以有一刻,远离自己的思绪。
一顶舆轿从岸边经过,前面的小厮轻声道,“好像是虞卿虞大人,竟站在、站在瀑布里。”
轿里坐着奉阳君李兑,闻言掀开帷帘,眯眼看去,果然见虞从舟捂身瀑中,湿发淋面。他的嘴角牵起一道鄙夷笑痕。
李兑下了轿,踱近瀑布,“虞卿家,还要节哀啊。只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虞从舟一动不动,似乎视线中并没有他存在。
李兑叹口气,又斜着眼说,“听说行刺虞卿的刺客已然擒住了,竟是秦人..但那刺客当场就吞毒自尽了。想来必是虞卿不肯应了秦人、割地谋和,只一心想合纵抗秦,以致秦人愠怒,才生此一劫。虞卿自是高风亮节的贤臣,只是可惜了楚将军之女啊!”
瀑布水轰响的厉害,他不知道虞从舟究竟有没有听见他的话,但他清楚瞧见他双膝失了力,颓然跪倒在溪水中。
李兑不屑地哼了一声,斜着嘴角那抹冷笑,转身又坐进舆轿中,吩咐众仆起轿离去
……
萧瑟夜,楚天庄。
天边微微发白,此时刚到卯时,虞从舟一袭黑衣,已在庄外静立良久。
杜宾等一行人站在他身后数尺,默默不语。
这几日来,虞从舟不敢踏入楚天庄半步,因为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封藏着楚江妍的身影。他该如何让自己相信,她在最美丽的时候,从他的怀中香消玉殒。
而今日,是江妍的头七。他已避无可避。
他终于一提步,迈过那道不矮不高的门槛,踏进庄内。
秋风卷起冷厉,满地黄叶扬起。往昔充满生气的庄内,回荡着枯叶撞击在墙上、脆弱的生命折断的声音。
他一向玉色透红的脸庞,也染上一抹秋凉的枯黄。
他走进灵堂,满眼望去,尽是飘浮的白色纱挽,和静谧的白色菊花。他看着正中摆放的牌位,反而流不出泪来。这小小的木牌,怎会是她?她那样的绝美之姿,那样的温柔之态,明明就在眼前,为何用块木牌,偏要教他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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