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天,一切就会复原,或许她只能靠这一句话的温暖,撑过一生的遗憾。
但这已经够了,从舟,你的四天,我的一生。
……
午后氤氲,正如姜窈心中那般混沌。今日夕阳西下之前,必须得让从舟服下解药。她一凝神,转身说,“我好困倦,回府好吗?”
小虞儿还未尝遍各色糕点,但既然她倦了,他便又塞了一个点心入口,一边点了点头。
回到虞府,他只认识那间大书房,便硬拉她去那里。
书房中有笔有墨,小虞儿来了兴致,摊开绢帛,歪着头回味着方才梅花坞中、酒灯画舫的仙韵,他认真提起笔,将脑海中的点点滴滴画在绢上。
楚姜窈见他画得专注,悄悄摸出解药,落于茶中。药丸渐渐在滚水中散于无形,她的心绪却跟着沉凝如冰。
小虞儿看着自己的水墨佳作,颇为得意,但又一嘟嘴道,“偏是没有梅花的艳色!”
他一挑眉弯、将书房寻视了一番,看见案上正中放着一只精美小玉盒,打开细看,不由满脸暖笑。这是一盒上等燕脂,红得极艳。
他以指尖点蘸燕脂,直接在绢上落画,瓣瓣娇红的梅花倏忽绽于画中,整幅梅坞画舫图霎那鲜活起来。
姜窈在一旁也看得欢喜,微微笑了。小虞儿再按捺不住,起身将她揽进怀里,又伸手蘸了些燕脂,匀匀向她唇上抹去。
他的指尖好温暖,燕脂即触即融,点点滴滴胶濯在她的唇瓣与他的手指之间。脂膏浸染,她的双唇随之泛起晶亮的光泽,莹润如珠。
她原本纯净的脸忽然因为这道殷红变得娇艳无比、美得发腻。小虞儿痴痴笑着,指尖的一点一触愈发温柔。
“你真美… 以后每一天,我都为你点唇… ”他把那只燕脂小盒放进她的手中,笼上她的手指,帮她握紧。
姜窈握着那只玉盒,小手却在他温暖的掌心微微发颤,喉咙越来越酸,身体越来越凉。
是梦终会醒,醒来一黄粱…
她努力稳住自己情绪,端起那杯溶了解药的茶,递给他说,“快凉了,先喝点茶吧。”
☆、邪魅君子
之后那几日,虞从舟都没有再见到楚姜窈。只是在众人喧哗着用膳的时候,他想起那个只吃馒头、从不夹菜的古怪女孩。有一晚,他走过她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若不是她枕边还叠放着那件她最喜欢的紫灰色衣裙,他都要以为她已经离开了。
而其实那几个晚上,她都站在侍卫房的屋顶上,那里,与他的书房遥遥相对。
她对小盾牌说,不能进他的书房,但还是得完成主人的任务嘛,得记下他每晚所见谈过的来往人士。
她知道那只是一个借口。在侍卫房的房顶上,她常常能看见他的影子投射在一片温暖的烛光之中,染在窗上,随着他的举手投足,恣意流转。不论是他修长的身姿,还是他完美的侧脸曲线,都那么耀眼。而她,只能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生一世作一个魑魅的影子。
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她蜷缩在屋顶,但求能溶于暗黑的夜色中。不被人瞧见,不被人记得,已是最大的奢望。
若还能看得见他出门送客时的身影,便是额外的恩惠。每一夜,她都庆幸可以这般看着他的影子活过今日,闭上眼,又不敢揣测明天
……
再有两日,就是奉阳君的誓师大典。五国兵马都已准备妥当,只等歃血一祭,便要挥师西进。
虞从舟特意选在此时,在府上办起冬至六博,请了一众文臣家眷,摆出一副军事用度与虞府无关的样子。
已是巳时,他仍在房中依着几个暗人传回的各种信息,细细地绘着一幅秦赵边境的地图。直到外面熙熙攘攘声音渐响,他才不得不搁了笔,理了理衣衫,向院中走去。
虞府中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人头攒动,不管行至何处,都络绎有人向他行礼问安。
他遥遥望去,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楚姜窈。她和从前一样,笑得眉眼弯弯、娇美俏丽。原来是沈闻的正妻何氏正拉着她,让她给自己画幅像。她坐在一个石台边,一边画着何氏,一边不时看看小盾牌与樊大头的两个属下玩套九站的游戏。
已经有十二天没有见到她了,他蹙了蹙眉,慢慢向她走去,虽然不知还能跟她说些什么。
众人见他过来,马上停下游戏,向他问安。姜窈随着人声、一回眸见到他,下意识地连忙深深埋下头,脸色倏地白得透明,手中握着笔,不知该放该提。
他心中一暗,原来自己研翻的苦墨、还是会浸入心上。他和她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一卷白绢了吧?
但姜窈忽然抿了抿嘴,隐隐吸了口气,旋即抬起脸,带着明亮的眸光仰望着他,笑意盈盈地喊了声,“哥哥!”
他愣住了。他其实想象过各种他再见到她时的可能,她或许会卑微,或许会冷怒,或许会娇横地转身,只是没想到,她会依然如画中一样明媚。
何氏在一旁咋咋呼呼地八卦起来,“小令箭,难道,你和公子爷结拜兄妹了?”
“嗯… ”她故意娇羞地笑着,右脸上的酒窝愈来愈深,她凑近何氏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悄悄话,何氏羡慕的眼神发亮,“天呐!你这是哪儿修来的福气啊!我们家沈闻、还有那樊大头,都想跟公子结拜兄弟,愣是没敢说出口啊!”
楚姜窈更是笑得天真烂漫,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虞从舟心中纳闷,还没想出该说什么,另一边好些来客齐齐呼着他的名号,邀他去与众人摔角比力。
他努了努嘴,连忙借此机会逃离了这边的尴尬。
他脱了锦衣,只穿玉色的内袍,又一翻手、扣紧腰间昕蓝色的腰带。他只是站在场边,仅仅这几个小动作,就已经让众位内眷花痴轻叹了。之后不论是谁与他比试,在那些冒着红星星的眼睛中,都只看见他一人的俊俏功夫、和行云流水般的身姿。
他忽然一个抓举,把身材笨重的樊大头齐腰拔起,高举过头。骇得樊大头在空中吱哇乱叫。众人齐声喝彩,楚姜窈也忍不住在人群中拍掌叫好。
樊大头大喊,“爷,我输了!快放了我!”
但从舟偏偏不放,尽管他皱着一张俊脸,也开始显得很吃力的样子。
他抬眼,看着人群中的楚姜窈,忿忿道,“你还不快画像?!”
一语道破天机,姜窈愣笑不已,却敌不过满头黑线,这自恋也不用到这种程度吧!
她迅速画完,樊大头终于可以落地,晕晕乎乎地站不大稳。
她看着虞从舟满头大汗,并不同情,一瞥眼,把那卷画帛塞进他手里。假装不屑的样子说,“不摆样子我也能画的嘛!”
他眉端一挑,冷哼道,“我摆了样子你都没想起来画!”
他打开画,审视了一番,心中颇得意,脸上还是阴沉沉,“你刚才,都胡说了些什么?”
“我哪有说什么话?”
“就是… 同那何氏,交头接耳的,有什么事还不堂堂正正地说?!”
她嘴角冉起一抹坏笑,斜翘着眼,看着他说,“我同她说,不但结拜了,还是你求我和你结拜兄妹的呢!你难道想我大声说?”
“你!”他的自尊心上顿时冒出了小火苗。
“哥哥,我说的是事实嘛,本就是你求我做兄妹的。”她偏偏还在旁边嘀嘀咕咕的火上浇油。
他桀傲地扬起下巴,一抬手,怒指于她鼻尖。架势摆好了,但是,还没想出该如何教训她。
虞福忽然悄悄来报,说有客人从后门来见。他只得收了手,广袖一甩、抡出道晃眼的弧线。转身前,他狠戾地瞪了她一眼。她假装害怕地耸了耸肩。
饶是自己演技好,‘兄妹’第一回合交手就这么过了,楚姜窈心里暗嘘一口气。
回想从前,在算命摊前初见的时候,她的演技就曾轻易骗过了他… 将来,自己会越演越好的…
‘哥哥’两个字,喊出口来心里钝钝地疼,但还好,并没有那么难。这世上、人人对自己无心无意、方是最好
……
来客居然是范雎。虞从舟所料不及。他向来不喜与此人有交集,不知这敏感时候,他却来做什么。
虞福将范雎引至半醒楼,范雎低语了几句,虞福又着人手从后门将好些兵士衣装抬进半醒楼。
虞从舟冷眼寒暄了几句,范雎开门见山道,
“天寒地冻,在下怕虞府将士若出门远行,会缺衣挨冻,所以特备了些兵士行头。”
虞从舟心中哼笑,原来他是来试探、此番李兑领军,他虞府是不是也要暗中出兵。
“范先生一片好心。只不过我府上将士并未要远行。”
范雎微微一笑,也并不质疑,只说,“一个人想事,总容易疏漏些什么。多一人思虑、多一分胜算。在下既然是平原君府的门客,身为赵国人臣,总想要为赵国尽些绵力。”
此时樊大头瞄了一眼那些兵服,忽然一拧眉头,踢了几脚,眼睛瞪得更圆,喊道,“这厮拿来的竟然是秦兵的兵服!”
虞从舟眼中瞬时闪过寒光,冷冷刺向范雎道,“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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