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话往往都是这样,话语极少,却有一种逼迫的威势。
“只是一个丫鬟而已,主公何必在意。”陆逊道。
孙权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满眼泪痕的念遥,才缓缓开口:“呵,伯言,你难道是想为一个丫鬟求情?”
子凝为陆逊捏了一把冷汗,孙权的冷笑不是一个好兆头。
“臣不敢。”陆逊又做了一个揖,“臣只是认为顾雍都已经死了,留她一个顾念遥也没有什么威胁。况且她本是孙府的下人,自小受孙府食禄,定不会有异心。”
阶上的孙权目光有些异样,始终停留在念遥身上,念遥胆怯的低着头。忽然,孙权开口:“你认为呢?子殷?”
子凝猛地抬头,一直默不作声的她着实吃了一惊,看了一眼陆逊,陆逊依旧平静,开口道:“念遥是我的丫鬟,自幼同我一起长大,与顾家人也没有什么接触,还请二哥放过念遥。”
子凝“扑”的一声突然跪下,两颊还有湿润的泪痕。念遥忙哭着来到子凝身边道:“郡主,快起来,郡主,您……您是千金之躯,为了念遥不值得。”念遥泪水澎湃。
“郡主!”念遥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中有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位于君椅上的孙权把玩着手中的金樽,虽面无怒色,却有一种无形的威严。
忽然,人群中有人出列:“主公,依老臣认为,顾念遥几人已经是顾家宗室之人,那就理应受罚。不能因为他是郡主的婢女而徇私匿罪,否则怎立我东吴君威?”
子凝的心一沉,说话之人竟是老臣陆绩、孙权一向对陆绩敬重有加,如今陆绩开口,那念遥……
正踌躇,忽然身旁的陆逊开口,神色坦荡至极,仿若胸有成竹:“陆大人所言甚是。但依臣之言,若杀了这个婢女,不久之后传到东吴百万军士耳中,又或者传到刘备军营中,将士们定当认为主公已经杀了顾雍一家,又不顾郡主之面杀了一个小小的婢女,军心必摇。”
孙权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开口,手中的金樽折射出耀眼之光,令人眩目。
陆绩咄咄逼人,话语尽露锋芒:“伯言此言差矣。主公下令杀一个婢女又怎会传到刘军帐中。再者说,以刑树君威自古以来都是治国之本。况且这只是区区一个婢女,伯言如此上心,是否……”陆绩的眼角有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似是挑弄。
“陆大人言重了。逊是郡主之友,一面是怕郡主因为此事伤神;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主公因怒而滥刑。”陆逊神色清明,不见一丝波澜。
孙权的神情依旧如是,问陆逊:“伯言,那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陆逊将目光望向子凝,子凝嘴角的含笑仍淡淡地挂着。陆逊见子凝如此坦荡,便道:“依臣看来,不如先将顾念遥押入禁室,待战争结束之后再彻查也不迟。”
“那陆大人,你的意思呢?”孙权转而问陆绩。
陆绩也是见好就收,道:“老臣没有异议。“
“那好,来人,将顾念遥押入禁室,不准重责。”孙权忽而放下金樽。
念遥被士兵带了下去,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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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过后,宴会照旧举行,孙权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仿佛这一切血腥与他无关。
晚宴一直延续到了子时,夜很深,曲终人亦散。
子凝和以蕊一同走出殿门,以蕊一直吵着今晚要同子凝睡,“姑姑,今晚我可以去你房间睡吗?”以蕊水灵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子凝,话语却极为小心,生怕子凝拒绝。
子凝一愣,这丫头,今日怎么有些奇怪。
“呃?为什么?”子凝不解的问以蕊。
以蕊笑了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呵,没什么。只是……只是想问你些事。”
子凝忽然想起了方才在宴席上以蕊问她的那些话,竟“扑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以蕊故作生气状。
“呵呵,你要问的,是不是关于陆将军的事啊?”子凝故意扬高了声调,将脸凑到以蕊面前,笑哈哈地道。
谁知这一问竟让以蕊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忙转过身去,摸了摸滚烫的脸,道:“没……没有。”
“是吗?”子凝又笑了,来到以蕊面前,继续道:“要不要我帮你问问他?”
“问什么?”以蕊有些尴尬,眼神一直闪躲。
“当然是问陆将军有没有心仪之人了!”子凝故意调侃她。
以蕊急的竟踱气了步来:“姑姑,你取笑我。”
“再不然,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啊。”子凝含笑道。
“自己问?怎么问?”以蕊的语气中有些欣喜。
子凝笑的更欢了,将手指了指以蕊的背后,笑道:“喏,他就在你身后。”
以蕊一听,猛地转过身去,对上陆逊没有丝毫波澜的双眸,两片红晕又爬上了双颊。
子凝见以蕊的样子好笑,便道:“怎么了,不说话了?”
以蕊一听,脸涨得更红了,即使是在深夜下也很清晰。
“伯言,这是我的侄女,孙以蕊”子凝含笑,用手指戳了戳呆住的以蕊,以蕊这才反应过来:“呃……陆将军。”
陆逊的嘴角也挂上了一丝浅笑,道:“侄女?”神色有些不解。
“以蕊已经十五了。”子凝看了一眼头低的下下的以蕊,又觉得有趣,“他是我大哥的孩子,自然是我的侄女。”10sp9。
陆逊会意的笑了笑,转而望向以蕊,问:“你,怎么啦?”
以蕊这才发现自己的脸竟是这般滚烫,失态的笑了笑,道:“呃……没事,太……太热了。”
子凝再一次失笑,这明明是初春,余寒未尽,她却说热。
“那个,姑姑,陆将军”以蕊接着道,“我……我回房了。”
以蕊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福了一个礼,便急欲离开。转身时竟还踩住了裙摆,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子凝吟吟含笑,转眼望向陆逊,他竟也是满脸笑意。
“陆将军找我有事吗?”子凝含笑问陆逊。方才还多亏了他帮忙。“那打算怎样就她?”伯言问道,有些许担忧之色。
子凝笑道:“既然夏侯墨夷希望我这么做,我何不顺水推舟呢?”
陆逊的眉宇微微皱在了一起:“你不打算救她?”
子凝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知我者,伯言也!”语气有些调皮。
“不过我也不会让他们动念遥,所以,我需要伯言你助我。”子凝道。
陆逊没有说话,反而是静静的转身,良久,才开口:“她现在关在何处?”
子凝略一惊讶,他竟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后苑禁室。”
“救下她后,该把她安置在何处?”陆逊问,眼神平静。
子凝望向陆逊,道:“你认为何处为佳?”
陆逊低了低头,似是沉思,如今念遥是孙权下令关押的,孙权这么做,无非是想杀鸡儆猴,让江东那些蠢蠢欲动之人都看到顾家的下场,所以,念遥的安身之处尤为重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陆逊平淡的道,话语中却隐含着一丝担忧。虽说孙权并未称王,可江东占地巨大,要逃跑,怕是不能了。
子凝软软地一笑,目光皎皎:“可是有一个地方,二哥他绝对找不到!”
“沽名山庄?”陆逊英俊的眉宇似是蹙了一下,随即抚平。
子凝的心还是沉了一下,又被他知了……点了点头,不语。
“沽名山庄的确不在主公的控制之下。”陆逊道:“可你就这般确定,张臣会帮你?”
子凝依旧是淡淡地扬了一下唇:“他也许不会帮我,但他一定会帮伯言你!”
陆逊竟浅笑了起来,有些嘲弄,却没有任何鄙夷的色彩。
“笑什么?”子凝不解的问。
“呵呵,原来你早就打听好了我同远臣的关系,看来我是小觑了你。”陆逊的语气有些不羁,这和平日一本正经的他有天壤之别,倒是同那人有些相似。
子凝正欲开口,青巧便小跑过来福了福身子道:“郡主,张臣张公子请您去一趟。”
“这么晚了?”子凝和陆逊面面相觑。
“定是曹营的消息到了。”陆逊对子凝道。
“嗯。”子凝蹙眉,点头,“青巧,来人可说了让我去那里会面么?”
“呃……”青巧面露难色,脸上有些泛红,“呃,是在‘天下倾城’。”
也难怪青巧,若是良家女孩儿听得这名字,定会觉得羞愧难堪,也难为青巧了。
子凝看了眼一旁的陆逊,道:“我先去‘天下倾城’过会子你带念遥来‘天下倾城’和我会合。你需要多长时间?”
如若太长时间,恐会遭人察觉。
“两柱香。”陆逊又回到了一本正经的样子,这模样更加符合他将军的身份,可不知为何,子凝却更为喜欢他那毫无忌惮浅笑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这样的陆逊更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