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墨看出她有话,颠颠地跑去取纸笔,司马昱已是明了,笑道:“云姑娘伤一日为好,我便一日不能放心。”
看她撇了撇嘴,一副不信的模样,他笑道:“满宸州的人都晓得了姑娘对我的救命之恩,我若是置之不理,岂非太过无情?”顿了顿,狭长凤目黑沉,“即便我心中不愿,也总当敷衍敷衍,免得军中有人多言,毁坏我的名声。”
小楼眸中一黯,勾了勾唇,别过脸。
“喏,姑娘。”书墨地上纸笔,她接过搁在石桌上,招了招手。
书墨会意,搀着她回屋。
司马昱忽地伸手拦住,笑道:“既然一切都是妥当的,不如借这个机会,我为姑娘作一幅画,既消遣时日,将来也算一桩美谈。”
小楼不理,他便不放。
僵持半晌,她终是板着脸坐了回去。
司马昱笑了笑,折身回到桌前。
这一画,足足画了一个时辰。
画好之后也不给她看,自己卷了藏在袖里,飘然而去。
之后每日他都会来。
他长得俊俏,身份又尊贵,醉笙阁里多少存了心思的姑娘往小楼住处也跑得勤。
因她性子冷,素来与这些人没有什么交集。可仿佛一下子,每个人都与她变成了好姐妹。
司马昱来者不拒,个个哄得她们喜笑颜开。
她不明白,他的性子,应当是瞧不上她们这些人的,现下却能如此温润如玉,耐心周.旋,难道真的只是怕落人口舌?
这一疑惑,直到伤好了七八分,她也没想明白。
而嗓子,军医本说几日便会好,可都过了半月有余,她依然发不出声音。
司马昱另找了宸州有名望的大夫替她看病,却说是当时伤重之下惊焦过度,一时伤了喉咙,本无大碍,可不知为什么好不了。只得慢慢调养。
她担忧的却是如此一来,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他赶出去了。
转眼入了秋,司马昱渐渐忙起来,即便来寻她,待不过半刻便走。
木姐对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不需要再教习才艺,不需要陪酒待客,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自然知道是谁的功劳,却不敢贪着。
阁里姐妹与她温言好语,可一个个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这样长此以往,他一旦彻底抽身,她不知会摔得多重多惨。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若待得君来向此(十六)
但强撑着接客陪酒,因说不了话,身子也未完全好利索,至多只能抚琴助兴。
好在来的客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并未如何唐突。加上听闻她英勇一事,都是抱了些仰慕的心思,客气有礼,日日不歇,倒有些赶超漪染的意思。
阁里众人对她的态度大不同于前,便连紫艳,不知是否得了张妈妈的告诫,见着她都绕着些路,很少正面相撞。本来花魁大赛上君娆凭着舞画双绝夺了魁,可风头还没享上两天,便都被小楼夺了去。
但见了面,君娆仍是一副相亲相爱一家姐妹的样子。大家都夸她大度,小楼听了,也只是莞尔一笑。
这日华灯初上,小楼坐于素纱帐后抚琴,隔着不远,几个公子饮酒对谈,不时隔着帘子瞧一瞧她,可面容并不清晰,反倒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门上轻叩,“进来。”
吱呀一声,冒出一个模样伶俐的小丫鬟,抿唇一笑:“各位公子,后院出了些事,妈妈请云姑娘去一趟。”侧过身,另进来几个漂亮的姑娘,对着他们请安:“见过各位公子。”
几人面面相觑,不想失了风度,只好点头。
小丫头一笑,蹿进纱帐后将人扶着走出来。
她今日一身紫色纱裙,衬得面容如莲,皎洁如雪。一双微紫的眸子更是流光溢彩,转动间仿若生辉。
一时叫各位公子哥们看呆了眼,倒有些后悔放她走了。
小楼面容无波,向他们行了礼,往门外走去。
眼见着要走到门槛了,忽地一顿,转过头来。
书墨不解,在耳边低低问:“姑娘?”
小楼不言,目光落在窗边褐衣男子身上,微微敛了眸,似在思考什么。
书墨循着望过去,见那是一个很俊俏的公子,方才他坐在暗处不动声色,是以让人没有注意。现下看到,只觉一把惊艳,也难怪姑娘看呆了眼。
龙章凤姿,得天独厚。
他察觉到目光,唇边含着笑,静静回视小楼。
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灯下好似一汪水,层层叠叠荡着细纹,可仔细一看,又是平静无波。
他举起酒杯对小楼一笑,小楼弯唇,转身出了屋子。
“那公子好俊俏啊,”书墨唧唧咋咋地说着,“我今儿回去一定要跟小蕙她们说,她们肯定不信……”
小楼失笑,停下步子,扳过她的脸对着自己。
书墨吐了吐舌头,这才绕回正事上。
“世子爷命人来接你,说是今儿个十五,想邀你一起去看花灯。”
十五?
小楼皱眉,书墨拖着她的手晃了晃,“我知道姑娘不愿,可是木姐和张妈妈都已经答应了,马车就等在门口,要是不去,肯定会挨罚的。”
不知为什么,姑娘对世子爷总是不大亲近,仿佛隔着一重山,看着他的眼神都经常是飘飘渺渺、琢磨不定,就像不愿落在他身上一般。
可明明世子是那样好的人,模样不输阿祉少爷,身家亦是富贵。虽然她心里是偏重阿祉少爷,希望有朝一日他和索渊能回来的,可凭良心说,世子爷确实是很好的人。
对姑娘,对她们,都很好。
小楼默然半晌,点点头,扶着她往大厅去。
出了门,四角马车停在街口,车夫守在阶下等她,态度恭敬:“云姑娘,世子爷先行一步,奴才奉命接您前往。”
书墨帮着答了谢,两人上了马车,悠悠往朱雀街去。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马车到了街口就进不去了,只能下来步行。
街边花灯璀璨,看得人花了眼。他们一路走过去,许多人围着摊子在猜灯谜,热热闹闹。
她许久没这样处在闹市过了,不由弯了唇。
书墨晓得她高兴,自己也开心起来。不时指着样式精巧的花灯说话,或看见哪家漂亮姑娘、哪家俊俏儿郎,也与她说一番。
走了半刻,才行至朱雀街中央。那里花灯和人都更加多,有杂耍班子在空地上表演,片刻退下,一位中年男子走到空地中间,朝大家鞠了个躬,笑道:“一炷香时辰已过,不知可有哪位猜出方才的灯谜?”
他说着话,身后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上前,展开手中红纸,赫然是谜语。
另一婢女端着托盘,上头红绸垫底,一支碧玉簪通体通透,在光下莹润生辉。
书墨看呆了眼,扯着小楼道:“姑娘,那簪子好漂亮啊。”
小楼停步去看,确实好看。转头瞧那谜语——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
这谜不难,她眉间一展,伸出手。
书墨会意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精巧的笔和纸,小楼写下谜底递给她。
她立时欢天喜地地拿着跑向中年男子。
眼前着就快到了,忽然凭空冒出答案,男子嗓音淡然含笑。
书墨一愣,随即垮下脸,憋着嘴看着小楼。
小楼抿唇一笑,示意她不要在意。一转头,瞧见答出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中年男子大笑,说了几句话,让婢女将托盘呈上去。
男子将碧玉簪子拿在手里,道了谢,转过身朝着她们的方向。
他银衣翩然,墨黑的发束在脑后,轮廓分明,说不出的少年得意。
周围女子阵阵惊呼,目光紧盯着他。
他迈步,朝她们走过来。
小楼皱了皱眉,书墨蹦蹦跳跳地跑回来,面上欢喜:“姑娘,是世子爷!”顿了顿,笑道:“他肯定是要送给咱们的。”
车夫恭敬地往后退一步,守在她们身后。
司马昱脚下不停,转眼走到面前。
“云儿,”早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称呼,他将手负在身后,并没有如书墨所言将那簪子拿出来。
书墨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
小楼倒松了口气,微微福身。
他作势一扶,她便站起来。
身上不知盯了多少目光,看得人不自在。
他一目了然,笑道:“我在酒楼订了位子,咱们快去吧。”
说完一行人进了街边的龙凤楼,二楼靠窗的位子,看着长街繁华,实在是好景色。
小楼在纸上写下话:“中秋佳节,世子如何不如家人同过?”
司马昱为她斟茶,笑道:“今儿个太守大人宴客,父亲母亲都去了。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怪不自在,倒不如与你临街喝一盏茶。”
她不能说话,他们相处的时候都是极其安静的。偶尔她写字,笔尖在纸上摩挲发出细响,他淡然回复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