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自己笑话。
她心中一冷。
那笑含着无尽的讽刺和嘲弄,是在笑她放弃了大好机会,活该落得今日的局面么?
小楼冷笑,敛了之前的情绪,尽力舞好。
乐音将歇,她大力旋转,裙摆鼓起,黑发舞动。
离主位越来越近,只要到了主位前停下行礼,这一场,就是终结了。
正想着,耳后忽有风声呼呼,小楼一怔,一道影子从头顶越过,直直朝主位上的司马昱而去!
“有刺客!”
不知是谁大叫,小楼膝上一痛,淬不及防间跌倒在地。
回过神,庆功宴已是乱成一团。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数个黑衣男子,个个下手凌厉。
士兵们饮了酒,早是没多大的力气。这下一乱,更是乱成一团。几个将军倒还好些,勉强撑着应付,可他们显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司马昱被三四个黑衣人围攻,仍是一副不咸不淡地神情。罗克川急着想过去保护,无奈被黑衣人缠住,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楼攀着案台想站起来,可膝盖发痛,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打到,试了几次都没法站起来。
人群慌乱,青楼女子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没一个人注意她。
咬牙,将身子往角落缩了缩,希望别让人看到。
面前地上忽然覆上一道阴影,猛地抬起头,黑衣人手持利剑朝她刺来。小楼猛地闭上眼,却闻刀剑铿锵声。一睁眼,是另一个黑衣人替她挡住,低语说了什么。
想要杀她的黑衣人颔首,转身而去。
救她的那人扯住她的胳膊,拉了一把:“姑娘快走吧。”
他的手又宽又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夜下流光四溢。
小楼怔怔,一时之间竟忘了动弹,“你……”
那人没再多言,将她往前推出一截,反身冲司马昱而去。
他的武功显然比其他人高出许多,司马昱原本的轻松神色,在他加入之后渐渐变得凝重,这才开始认真起来。
小楼在腰间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总算有了力气,转头想朝外跑,可到处都是人,乱糟糟一片,根本不知该从哪里出去!
她四处一扫,也唯有司马昱那一圈有些空。
咬咬牙,狠下心往他那儿走,眼看着就要越过那一群打斗的人,可不知是哪个黑衣人眼尖瞧见,记起她之前陪在司马昱身边,大喝一声,抽身而出,跃过来扯住小楼衣襟朝司马昱一丢。
混乱中耳内洪轰鸣,她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腰上一紧,却是司马昱揽住她,一个旋身,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累赘!”他眉眼沉着,满是鄙弃。
小楼气结,想推开他自己走。司马昱冷笑,顺势松开手,她失去支撑往后倒,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襟口,稳住自己。眼角一闪,他身后黑衣人举剑而来,脑子一懵,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贴上前。
司马昱厌恶地皱眉,想使力将她扔出去,可她忽然力气巨大,将自己往旁边一推,耳边“噗嗤……”一声,刀剑入骨。
他一震,偏过脸。
她靠在他肩上,脸色白得渗人。
额头细碎薄汗,睫毛又卷又长。细弱的闷哼声清晰入耳,这一瞬,他几乎以为是梦中。
她……救了他?
怎么会?!
罗克川一剑刺中刺客,方才混乱的士兵终于清醒过来,开始恢复秩序。
黑衣人寡不敌众,渐渐处于下风。
眼见着无法完成任务,为首的黑衣人也不恋战,低低一声“撤”,转眼消失在人群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若待得君来向此(十四)
她伤得很重。
那一剑几乎刺穿肩胛,血肉翻出,衣裳浸染。
军医皱眉察看了一会儿,回身朝他请示:“需得缝合伤口,否则流血过多,性命难保。”
司马昱点头,挥退了帐内的人,只留下军医和一个帮忙的婆子。
隔着一面屏障,他只瞧得见里头人影,偶尔听见几声闷哼,心头仿佛浮着一层乌云,看不明透。
烦躁地扯了扯襟口,忽地起身,大步绕过去。
军医正在用羊肠线打结。
她趴在床上,衣裳褪了一半,露出圆润精巧的肩头。侧着脸,面色白得和身下垫着的白绒毯子差不多。唇上干燥得起了些皮,微微抿着,像在忍住什么。
军医用剪子剪断线头,额上大汗淋漓。
婆子递过帕子给军医擦拭,然后小心翼翼地替小楼将衣裳拉好。动作间不慎擦到她的伤口,那人儿也仅是皱眉细细嘤咛了一声。
军医从榻边退下来,低声道:“伤口已经缝合,奴才下去熬药,稍后命人送来让姑娘服下。”
他挥挥手,军医方领命去了。
“世子。”婆子请安。
司马昱颔首,看小楼一身衣裳凌乱,皱眉道:“去找件衣裳来给她换上。”
婆子应下,弓腰退出营帐。
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两个,帐篷里一时安静得厉害。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趴着不舒服,难耐地想要翻身。
他心中一动,等反应过来,已经走到近前。用巧劲压制住她的手,不许随意乱动。
小楼哼哼几声,倒也安静下来。
她手脚冰冷,手背上青筋都看得见了。脸色倒是比之前好了很多,粉红粉红的,好像桃花……不对!
他皱眉探出手,在她额头覆下,果然灼烫得很。
眉心蹙得厉害,随手扯下一块袖子,拿茶水浇湿了,敷在她额头上。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为了救他才会受伤,若是就这么死了,他没法子对外人交代。
交代……他要向谁交代?
心头烦躁,又将那块布扯了丢在地上。
茶水濡湿她额前碎发,恹恹贴着肌肤,又多了几分可怜。
“世子,药熬好了。”
他敛了心神,吩咐下人喂她吃药,自己出了帐篷,去寻罗克川。
小楼迷蒙中只觉口中苦涩,却还是顺从地吞咽进去。那苦涩的东西入了胃,身上的燥热好了许多,她舒服不少,渐渐睡得更加深沉。
等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
半边脸贴着垫子,有些发麻。身上软软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微微一动,右肩撕扯般疼痛。她皱了皱眉,竟有些迷茫。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儿个发生了什么事。
不远处人声低语,她挣扎着动了动脑袋,总算看到前方一顶白布屏障,映着几个人影。围在桌前,似在商讨什么。
其中一道人声,是司马昱。
她默默又趴回原来的姿势,感受着肩上火辣的疼痛,全身一点点恢复知觉。
过了许久,那些人总算散了。
脚步声靠近,她抬眼,清亮水眸正正对上狭长凤目。
一时有些恍惚。
他和阿祉,实在是有些像。
尤其那双眼睛,形似八.九分,总让她觉得错位,分不清身前的人是谁。
“醒了。”他嗓音淡然,“既然醒了,就快起来回去吧。”
她面色一滞,低低“嗯”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来。
即便努力放慢动作,肩上伤口还是裂开。不过眨眼,干净的衣裳又红了一片。
她咬咬牙,忍住晕眩,一步一步往外走。
她是为了救他才会伤成这个样子,可是哪有怎么样?他没有要求,是她自愿的。她不会为着这样的原因开口责骂。
就当……就当还了当年他的救命之恩。
他眸中闪过一抹深思,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小楼手已经开始发颤,声音颤抖:“请、请世子让让。”
他还没说话,身前人儿一个趔趄,直直往地上栽去。他蹙眉,伸手一捞,总算即使将她捞进怀里。
眼前白茫茫一片,胸口一阵恶心。
她怕吐在他身上,他肯定会发火,朦胧中还知道偏过头。
他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唤人叫来军医。
她背上的伤口出血严重,军医板着脸处理,全程竟没有搭理他一下。
司马昱立在榻边看着,暗暗觉得可笑。
如今整个宸州守备都晓得了,他堂堂宸王世子,被一个青楼女子救了性命。他实在该忍住自己的情绪,让她养好伤,送金银将人送走,否则她要是在这里出了事,他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姑娘高烧方退,身子虚弱,需要好好静养,否则容易落下病根,还请世子体谅些。”军医处理好伤口,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恭敬退下了。
司马昱扯了扯嘴角。
这一番,她醒来,已是到了晚上。
婆子端着粥水灌进她嘴里,猛然瞧见眼睛睁开,吓了一跳。
“姑娘……”
小楼缓过神,吃了东西,又被强逼着躺下去。
这地方没有一个熟人,总归不安定。睁着眼睛半天都睡不着,手动了动,慢慢移到心口,往上摸去,想要攥住那个可以让自己安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