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焦急,“你有没有听见,我让你放我下去?!”
她从不会这样对他大嚷大叫,此刻真是急疯了。
哥哥在城北,她离他越来越远……这说不定是唯一一次相见的机会……
她呜咽一声,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揪着他的襟口,哀求:“阿祉,我求求你了,你先放我下去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事……”
马儿转眼出了南城门,越走越远。
小楼脚一动,想跳马,却被他发觉。
“别动……”他声音沙哑,含着点哽咽。“云儿,跟我去长安……”
“我不是说今晚给你答案么?!先放一放,你让我回去……”
“等不了了……”他低低道,小楼脖间一热,脑子懵住,呆呆抬眼,才见他眸子里一片水雾,“云儿,我家里出事了,你……”
她第一次看他这样痛苦。
眼里反射着月亮的微光,饱含着一切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后悔和迷茫。
她打断:“关我什么事?!”
阿祉一愣。
她说这话时眉眼冷极,而眼中簇簇火焰燃着,吐着火舌,烧焦他每一寸肌肤。
手一僵,马儿越跑越慢。
“你……”
她冷声道:“你是恩客,我是chang妓,你以为我们之间当真有什么真情?”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可是……”
“放我下去!”
他僵住,马儿扬蹄,停了下来。
小楼仿佛忘了自己害怕这件事,手撑着马背,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跌下地。她站起来,连拍拍灰尘都没有,快速转身往回走。
远处索渊似乎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勒住马儿,停驻不前。
他愣愣看她背影,忽地一个激灵,翻身下马,跨步上前拉住她的手。
“云儿!”
“放开!”她嗓子都叫得疼了。“我不会跟你走!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你走!”
他眼中像有一层东西荡开,泛着细碎的痛,却还是忍住,“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才会不顾你,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她被他拖着无法迈步,只好转过头,仰着脸,“你不要再装了,难道不累么?!”
他呼吸一窒。
她眼中涌上泪,别开脸,没有让他察觉。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认真的……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不知道你的家世,你有未婚妻,我们前夜在月老庙,你因为她突然出现,捂了我的嘴……”
“我不是……”
“让我跟你走,但跟你去哪里?去了长安,就会比妓院好么?!”
“你会娶我么?”
她终于问了出来。
肩膀一颤,几乎不能抑制。
“我……”他嘴唇翕动。
小楼睁着眼,等他回答。
可是半晌,还是悄无声息。
她点点头,“你自己也明白,所以还不能放开么?”
他连嘴唇都失了颜色。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云层后面,没有半点光亮。
“云儿……”他倏地弯了弯唇角,有些没力气,“你还记不记得月老庙老先生说的,不要错过……”
“当然记得,”她冷笑,“第五十八签,招小人,哪里是什么上上签,你与他合起来诓我罢了。”
她咄咄逼人,简直像极了戏文里薄情的青楼女子。
哦,不是像,而是就是。
她瞪大了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任他拼了命地想从中找寻出一点欺骗的痕迹。
可是那张充满了希望和温暖的脸慢慢暗淡下来。
最后,凝成一片冰冷。
“你以为我骗你?”他问。
“难道不是?!”她嗤笑,眉角上扬。
他忽地一眨眼,转过身,再没有看她一眼。
走到马边,翻身上马,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毫不迟疑。
随后高高扬起鞭子。
马儿扬蹄,溅起一地灰尘。
她呛得涕泪满面。
那头索渊见状,挥鞭跟上。连用眼角瞥她一眼都懒得。
不过一眨眼,他们就走出老远。
小楼抽抽鼻子,往宸州城跑。
月亮隐没,漆黑一片。
后来天边一道闪电,片刻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她跑得几乎脱气,也才走了一半的路。
雨由小变大,落在她身上,竟如冰雹一样砸得人生疼。
“唔……”
她忽地捂住胸口,脚一软,直直跪在地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若待得君来向此(十)
耳边尽是哗哗雨声,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胸口好似被人用铁锤子重重砸了几下,疼得人直哆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时间早就过去了,他应该走了吧……
她一想,差点喘不上气。
“姐姐……”怯怯的呼声由远及近。
她抬眼,模糊瞧见一个小人儿跑着过来,几次不慎,跌倒在地,但下一刻又自己站了起来。
“姐姐!”
到了近前,小人儿一身灰衣,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担忧。
满头满脸的雨水,身上也湿透了,着急地拉住她的手。
有些眼熟……
她想了想,花费好多功夫才记起曾在街上见过他。
是那个小乞儿。
“你……”她嘴一张,雨水落进去,顿时呛咳起来。
“咳……咳……”
小乞儿一手绕到她背后轻拍着,“我刚才在街上看见姐姐被人掳走,一路跟来……”他说的小心翼翼,不时偷觑她的神色,见没有什么厌恶,这才稍稍放下心。
她越咳越离开,简直连心肺都快咳出来。
身上无力,小乞儿用瘦弱的肩膀撑着她:“姐姐你别怕,我们回去,给你找大夫。”
说着想扶她起来,可他不过孩童,哪里有那个力气。
她心口疼得腰都直不起来,身子蜷缩成虾米。
小乞儿年纪虽小,却有些大人模样,当即安慰她道:“姐姐你等等,我刚才来时看见有晚归的猎人在路边躲雨,我去求他们来帮忙。”说完松开手,一路跑着去了。
小楼伏在地上,衣裳染了泥。
头发松散开来,零落地披在肩头。几缕落在地上,沾了水,纠结缠绕,地贴着脸颊。
她双臂撑着地,用力想站起,可身子起到一半,手一软,又重重倒下去。
试了数次。
最后一次撞得惨了,侧脸搓到地面,一股火辣辣的麻痛。
喉间嘤咛,夹杂在风声雨中中,几不可闻。
侧脸贴着地,雨水溅落到眼睛里,再流出来时,变得温热。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眼睛睁着,时间仿佛忽然慢下来。
雨水从天空落到地面,溅在地上,晕开一些尘土。热气升起来,附在人身上,躁动着,又奇异的安静。
风声细微,可还是被捕捉到。
她忽然很想睡觉。
衣裳浸透,慢慢有一点冷。
缩了缩肩膀,耳边轻响。
是那个孩子回来了么?
她不过见他可怜,几分似幼年的自己,所以给了些银子,说了些话。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
“你真有本事,竟把自己弄到如此境地。”嗤笑声响在头顶,饱含着奚落和嘲讽,是男子独有的低沉悦耳。
她闭上眼。
“死了?”他笑,俯下身,捏着她的下颌将脸板正,看她睫毛翕动,明白是清醒着。
于是松了手,“本想着来听一听你的条件,现在却是不用了。”顿了顿,轻笑:“你将他气走,连我都佩服。”说着拍了拍手,施施然转身欲往回走。
一柄六十四骨节纸伞,遮着一方天地,随着他起身,伞面上的雨珠砸下来,落进她耳朵里,激起一阵轰隆巨响。
她皱着眉,咬牙忍下那种世界倒塌的声音,脑子里好似真的灌了水,眉心顺着鼻梁一阵寒意。
她觉得自己像一尾鱼,鼓着腮帮子在岸上求救,可宽阔天地,一片干涸。
她好像快死了。
“司马昱……”
叫声出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粗噶得难听,一点都不像女子该有的声音。胸中仿佛吐了一口郁气,轻松不少。
他顿住,侧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污泥的她。
小楼眨眨眼,“如果……”
他眉头微蹙,下意识凑近了些。
“没有……”
剩下几个字她恍惚嚼在了嘴里,他竖直了耳朵,也听不清半个字。
“你说什么?”
手一伸,揪住她后颈的衣料,轻轻一提。
她好瘦,全身加上珠宝配饰怕都没有几两重。他只微微用力,她就整个人倒向他。
他一时忘记她满身脏泥,又不愿丢了伞淋雨,思虑之间,她已经落进他怀里。头砸在他下颌上,仿佛听见骨头脆响。
“嗯……”他闷哼,身上凉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