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惜眼中闪过心疼怜惜,劝道:“那些人虽然残杀了赵妈,但是你也已经杀了他们报仇,这已经足够,再追究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
谢樱樱低着头,沉思许久,沉静开口道:“九郎你不知我活到如今的年岁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我本也是个懦弱的人,过去的事情都不愿意追究,可是我发现过往总是像个鬼魂一般追着我不放,我若是再逃避迟早有一日会死。”
“到底是何事?有关谢家?”
谢樱樱摇摇头:“这件事便是别人用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我也绝不会说。”
王梦惜沉默片刻,道:“你的秘密便是陛下也未曾查到,别人就更加无法知晓了,你便是安全的,就此离开不涉及这世上阴谋诡计不也很好?”
谢樱樱只沉默着不应声,王梦惜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哪怕是对我还有一丝情意便听我的劝,趁早抽身罢。”
她抬头看眼前的男子,比三年前更加风流倜傥,眉眼之间也多了几丝坚毅之气,却始终是摇头:“我当初曾问过九郎一个问题,问若有一日陛下一统天下,九郎可会退隐,九郎可记得是如何回答我的么?”
“我不会退隐,我知道权利要紧紧我在自己的手中。”男子喃喃道,仿佛是过去和现在重合在了一起,只是回答虽然相同,却已经物是人非。他终是放弃了劝说谢樱樱的想法,只觉心灰意冷:“谢樱樱当真不是三年前的谢樱樱了,我已经不认识你了。”
谢樱樱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王梦惜眼中满是痛楚,他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离开之前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认识这样的谢樱樱。
这周围是生机盎然的早春景色,阳光明亮温暖,可是谢樱樱只觉冷到了骨子里,她蹲下抱住自己的膝盖,一直到了傍晚也没动一下。
“樱樱。”不知何时出现的百里乐正柔声唤道。谢樱樱缓缓抬起头,她的神色很疲惫,可是脸上并没有泪,便是泪痕也是没有的,只是她笑得像哭一般:“陛下,谢樱樱已经变了怎么办。”
之后谢樱樱倒是不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开始对别人笑,做事格外认真。而王梦惜却开始酗酒,每日眠花宿柳,正事完全不管,谁劝他也没有用。百里乐正曾当着谢樱樱的面对葛东门说:“九郎大抵是伤了心,好好一个人被谢樱樱毁了。”
谢樱樱听了也并未表示什么,她自己尚且不知何以为继,又如何开导别人。五月的时候,容城的青楼楚馆已经被王梦惜睡遍了,他也时常给歌妓舞姬赎身,然后把她们带回王家,做事更加的放浪形骸不拘世俗。
六月初,常曦魏延势如破竹,攻打宣州,苏清谷鞭长莫及,百里乐正下了死命令让王梦惜去,王梦惜只得应承下来,却依旧什么准备都没有做。
这是谢樱樱第一次来王家,管家十分恭敬地引着她去了王梦惜的住处,她还没进门就听见门内传出女子的撒娇声。她敲了敲门便听见王梦惜不耐烦的回应,推门进去却是屋内幽暗,还弥漫着女子的脂粉味,地上散落着酒壶酒杯等器物。她往里走了两步便看见了王梦惜,他没有束发,此时正躺在一个妖娆女子的膝盖上,头发披了一地。
还有一个女子手中捏着一粒葡萄,她见谢樱樱进来了也丝毫收敛的意思也无,先把那葡萄含在了嘴里然后俯身哺入了王梦惜的口中。王梦惜看着谢樱樱吃了那粒葡萄,然后却色厉内荏地训那女子:“你这狐媚子可知她是谁?竟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
那女子是放肆惯了的,并无惊恐之色:“那九郎告诉我她是谁,也好让我知道知道她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王梦惜嘴角一挑,薄唇吐几个字:“她便是咱们黎夏最尊贵的女人,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那女子“噫”了一声,然后却是笑得意味深长:“九郎当真是风流无双,竟然连皇后娘娘也是你的……”
女子说到这里便停了,只不怀好意地看着谢樱樱,谢樱樱却是不理会她,叹息一声:“九郎何必如此糟蹋自己。”
她说得恳切,说得坦然,让王梦惜不禁一凛。她又道:“我知道九郎即将要去常曦打仗,这一别许是你回不来,许是我死了,只是心中有一些未了的事情要同你说,有一些未述的情谊要和你讲,想来九郎向来怜惜我,应该是不会让我白来一趟。”
“你们两个出去。”
那两名女子从未见过王梦惜正经起来的样子,听了此话竟然是不敢违抗。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王梦惜冷道:“过来帮我把头发梳起来,总不能这样见人。”
谢樱樱不拒绝,当真从桌上拿了梳子跪在他身后给他梳发,待梳顺了便束在头顶,王梦惜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只是抓着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我束发,我谢谢你。”
75不快活
这湖他们二人数年前曾经同游,那时谢樱樱十四岁,满心都是对王梦惜的爱慕,她想要依靠一个人,想要在这个人的羽翼之下生活。她曾站在岸边怯怯地看着他,也曾把手放在他的掌心,让他牵引着自己往前走,而如今依旧是相似的船,相似的风景,两个人的心却已经都变了。
小舟上放着几坛酒,是王梦惜带上来的,他上了船便先饮了一坛,然后醉眼朦胧地看着谢樱樱:“你想要说什么便说吧,说完之后你我之间便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说得似是绝情,又似是伤怀,谢樱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笑得温和,道:“我其实很早很早之前便认识九郎了,只是那时九郎只有□岁也未曾见过我。那一夜我听见箫声,觉得很好听,觉得这个人和我一样寂寞孤独,后来我知道那吹箫的人是王家九郎,便开始喜欢起九郎来。”
王梦惜一愣,却是回忆不起□岁的时候他在哪里,那时候他被王文昌当成一个工具,被送到这家当质子,送到那家当诚意。却听谢樱樱又道:“后来我便搜集了九郎写的诗词来,只觉句句都是我想说的话。”
“也难怪我总觉得你应该早就认识了我,可我却并没有印象。”
“我那时躲在黑暗里,一丝阳光都见不到,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九郎是我生命中的一缕阳光。可是我现在想来,觉得那份情是源于一个女孩旷日持久的爱慕,就像天上的月亮,遥远而不真实,还掺杂了这女孩自作主张的殷殷期盼,所以这份情脆弱衰微,经不起时间和挫折。”
“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你又何必说这些多余的话。”王梦惜转头去看波澜不兴的湖面,神色是落寞的,也是了然的。这三年的时间里,他看着谢樱樱一点一点远离自己,一点一点独立,再也不需要他的怜惜,再也不倚他的羽翼,他的心中是有些落寞的,这份落寞中有夹杂着欢喜和惆怅,若是他恨,他也只恨当时情薄。
谢樱樱脸上的神色是坦然的,眼神澄净如水:“那年我与九郎泛舟湖上,我坐在你身边看那静水流深,心中想的是以后与你一同经历俗世凡尘,一生风雨同舟,今日那份情愫虽然已经不在了,我却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日的心情和那日的谢樱樱。”
王九郎不忍心再看她,闭上了眼睛:“你说这些与我听做什么呢。”
谢樱樱于是不再说,只摸出了随身带来的玉箫,轻声道:“多年前九郎曾吹了一曲给我听,我今日也吹一曲还给九郎。”
她依旧是吹那曲《惜春朝》,不似以前那样幽怨呜咽,只是缓缓而吹,随着自己的心意,任意而为,等她吹完了便放下玉箫,不再言语。王九郎闷头又喝了两坛酒,面颊绯红,他缓缓把头枕在谢樱樱膝上,缓声道:“樱樱,我不快活,可我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快活。”
如今的王九郎,想要的都已经有了,唯一没有的便是他少年时的一段爱恋,少年时喜欢的一个女子,可是这个女子他终是无法拥有的,因为这个女子想要的东西不是一个男人能给的,而她也再不依附一个男人。
王梦惜启程去常曦之前,百里乐正与他彻夜长谈,他说:“九郎应该是觉得幸运的,樱樱十四岁遇上你的时候是稚嫩的,是容易感动的,如今她经历了许多事情,便再也不肯把谁放在心上放进心里了,你已经在她的心里,谁也替代不了。”
“陛下想得到的东西一向能得到,只是这一次我却觉得有些困难,我希望陛下一生之中留下遗憾。”他缓缓而笑,却不再恼恨。在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王家九郎已经不是当时少年,情是藏在心底的再也不外露,他终于可以看着那个人缓缓微笑。
四月初,西通国向黎夏君阳两国发出请帖,希望百里乐正和君崇能于四月十五到珠影城中商讨归元大局,这珠影城位于他们三国的交界处,如今的城主并不是他们三个国家中的官,而是自封为主,治下有方,深得百姓爱戴。所以在这个地方见面是比较合适的,此行必定凶险,但若其中一国缺席,便会成为其余两国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