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樱抓了一把雪,然后使劲儿往自己脸上蹭,直蹭得脸颊通红像是刀刮一般才停了手,借着这股似冷似热的劲儿,谢樱樱总算是站了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身后跟着她的王梦惜几次都觉得她要摔倒了,可是她却偏偏不倒。又走了一会儿,前面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王梦惜脚尖点地掠到了旁边的屋脊上。
不多时便来了两个丫鬟,两人见了谢樱樱的样子惊呼一声,便轻车熟路地搀着谢樱樱远去了,却隐隐还能听见几人的对话:
“你们终于来找我了啊,小姐我差点就冻死在这里了啊。”谢樱樱声音沙哑,却隐隐透出一股子愉悦来。
一丫鬟回道:“小姐放心,我听人说祸害遗千年,小姐你活个几千年是没问题的,奴婢和春菱死了,你也会活得好好的。”
另一个丫鬟略有些恼怒的样子:“冻死了能怪谁,我们说跟你一起去,是你偏不让我们跟去的,再说冻死了也是个雅致的死法,死了融入这皑皑白雪之中成了一个玉人多好!”
谢樱樱却不理那丫鬟的怒气,只惋叹一般道:“冻死怎么是雅致的死法,死的时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也肿了,皮肤也硬了,一按一个坑,等化冻了,身上的水流得到处都是……”
后面的话因为她们走远了,王梦惜便没有听见了,四周一片寂静,他眼中原来的一点亮渐渐暗了下去,又回复了一泓湖水的平静无波。
谁知经过了那天的事情之后,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了出去,说这谢家的六小姐就是个血袋子,一听说要给崔家二郎为妾,高兴得吐了血,不仅喷了崔家二郎一身一脸,连着王家九郎也被吐了一身的污血。
这消息犹如一道霹雳,让容城的男女老少都出离愤怒了,崔家二郎吐了也便吐了,这王家九郎可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谁见了不是恨不得趴在地上让王九郎踩着过去,免得地上的泥土污了他的鞋底。可是这谢家的病女子竟然敢往九郎身上吐!
于是容城男子,上到八十岁的老叟,下到八岁孩童,纷纷发誓,绝对不娶这谢家的病女子,非要让她一辈子老死在谢家不可。
谢樱樱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春菱道:“我觉得他们之所以发誓不娶我,是因为他们害怕床笫之间,我一高兴便要吐他们一身的血。”
春菱抄书的手颤抖着顿了顿,然后又使劲儿握了握笔,这才艰难地继续写了下去,可是写的字甚是扭曲难看。
谢樱樱那次发病之后,便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其他院子里的下人欺辱怠慢自然是不用说的了,就连入冬的炭都被克扣了不少,所以烧炭也要省着用。好在在别院时生活亦是不富裕,所以四人倒是苦中作乐,日子也还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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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樱樱被谢青青拉出来的时候还是茫然的,这谢家庶出的九小姐平时和她并没有什么交集,只不过之前有一次在院子里遇见了,说了几句话而已,可是今天一早却被这谢青青拉上了马车,说是要一起去梅园赏梅。
但是当谢青青跟着梅园的少东家走了之后,谢樱樱才算是知道自己的用处了,她是谢青青来私会男人的幌子。只是总算是出来了一趟,园子里开的梅花又正好,便也生了到处走走的心思。
这园子里的女子倒是也不少,,谢樱樱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红梅白梅竞相开放,都是难得的上品,但是于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个花,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正觉得没有意思,想要离开,却是不知谁喊了一声:“前面打架了,大家快去看呐!”
黎夏尚武,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往往决定了这个人的地位,受人尊敬的程度,所以有些争执也常常是以武力来解决的,只是谢樱樱觉得拳脚无眼,自己还是不去凑热闹了,于是急忙转身要往外走,谁知众人对打架一事甚是热心,硬是连推带拽地把谢樱樱拥到了小园子里。
谢樱樱抬头一看,便见唯一出门的路都被人堵得死死的,想要出去实在是有难度,于是又转头去看园子中间剑拔弩张的两个少女,二人均是穿着束腰劲装,袖口扎得紧紧的,身子高挑秀丽,一看便知是有武在身的。
崔媛乃是当今丞相的嫡女,又颇有习武的天分,平时自然是骄纵,今日在这梅园之中看中了一盆墨梅,谁知对面那紫衣女子竟敢和她抢。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竟然如此放肆!”
“家父护国将军沈彰,倒不知你是哪家放出来的疯妇,生生污了这一园的清净梅花。”沈玉珠一向伶牙俐齿,性子又深得沈将军亲传,是决计不肯吃亏的。
崔媛一听眼前的女子是沈彰的女儿,不禁觉得当真是冤家路窄,只因这沈将军和崔丞相一向不和,无论在朝堂之上还是私下都是冤家对头,崔丞相更是在家里一日三骂,崔媛自然心中怀恨,当下也不顾及什么道义,一扬手便射出一枚幽兰的三棱钉。
这一招来得突然,众人还未看清,那沈玉珠却是一个扭身横飘了出去,崔媛见此也不多做踌躇,立刻飞身迎上,两道人影立时上下翻飞,斗得难舍难分。
谢樱樱觉得这里实在是危险,可是身后却被堵得水泄不通,又见对面还有一道拱门,想来也是出口,可是人却不多,要是能过去就好了。她看看斗得正欢的两人,一咬牙便飞快地往门边跑,眼看便要到门边了,却忽然听得破空之声传来,她惊慌回望,却是崔媛不敌沈明珠被抛了出来,眼见便要落到她所在的位置。
谢樱樱急忙拔腿便跑,谁知那崔媛想要落地时不太难看,所以空中一个扭身生生换了位置,可她扭过身却见谢樱樱正在她面前,这下两人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哐当!”崔媛以一个十分之丑陋不雅的姿态狠狠地摔在了谢樱樱的身上。
谢樱樱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憋死过去。等崔媛站起身来,却是羞愤不已地走了,丝毫不领谢樱樱当肉垫子的情谊。
架打完了,看热闹的人便各自散去了,独留谢樱樱一人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她正要起身,却听耳边一人道:“六小姐这是又要吐血了么?”
3有情无情王九郎
谢樱樱闻声看去,整个人便僵住了,蹲在她头顶的这个人不是风流无双的王梦惜又是谁?谢樱樱扶着墙站了起来,仿若未觉察到王梦惜话中的调侃之意,坦然道:“今天暂且先忍忍,上次吐出的血还没补回来呢。”
谢樱樱站起身才看见王梦惜身后还站着一个男子,男子身材颀长,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在看她,那一双眼睛嵌在普通无比的一张脸上却并不觉得突兀,只觉得那眼中都是温润悯人之色,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只怕任何人都是要卑微到尘埃之中去的。
她一惊,容城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不为人知?而王梦惜已经介绍道:“这是苏公子,这是谢家的六小姐。”
苏公子嘴角带笑,声音异常好听:“闻名不如见面。”
谢樱樱想这苏公子定然也是听了市井之间的传言,知道她吐了崔家二郎一身血,所以知道了自己这么一号人,只是这话本应该带了略略的调侃之意,由这男子的口中说出来却那样自然熨帖,让谢樱樱一点火气也没有。
她笑了笑,并不想多惹是非,与二人告了别便往门外走,谁知她来时坐的马车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想来是谢青青会完情郎便自己回去了。
正在她踌躇着如何回谢家的时候,一辆异常华贵的马车却停在了她的面前,马车的帘子掀开来,露出王梦惜颠倒众生的面容,他嘴角微勾:“要坐我的马车回谢家吗?”
谢樱樱出来时十分匆忙,身上并未带银钱,如今天色又黑了,回去晚了肯定要招人话柄,于是思虑片刻便点了头上了马车。谁知适才遇上的那位苏公子也在车里,谢樱樱略有些僵硬,她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和两个男子在这幽暗的车厢之中,难免羞臊,却是强自定下神来,眼睛低垂,只盼望快些到谢家。
那苏公子和王梦惜也没有再说话,车厢里只有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声音,显得略有些尴尬。谢樱樱垂着眼,无聊地瞟对面苏公子的衣裳,但见苏公子的衣裳虽然是好料子,衣袖却已经有些磨损了,她想这苏公子可能是刚刚来容城投靠亲戚的,所以先前容城才未传说有这样一号人物的吧。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外面渐渐有了些人声,忽然远处却传来一片凌乱的马蹄声,一队人从他们的马车旁路过,带起的风险些掀起了车帘。
“哎呀,那不是太子殿下的雪影骑么,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
“你还不知道哇?昨日一早太子殿下启程去相国寺为他生母祈福,今天中午却在山脚遭遇了伏击刺杀,至今生死未卜啊!”
“我觉得咱们太子一定没事,国师都预言说太子将来会一统天下,咱们国师什么时候错过啊……”
外面议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车厢里,而谢樱樱对面的两个人却是十分安然,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表现出来。谢樱樱正暗自纳罕是不是容城的世家子弟都是这般处变不惊,马车却忽然剧烈地晃了一下,她一个不注意便猛地向着王梦惜的怀里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