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翠玉送来的衣服,一件是浅木槿紫色的,另一件却是竹月蓝的,谢樱樱想了想,让春菱拿了那件竹月蓝的穿了,这罗裙虽然好看,却并不能保暖,从锁香院到前厅的路谢樱樱走了足足半个时辰,虽然披了斗篷,却还是冻了个透心凉。
“六小姐,老爷夫人都在里面了,你进去吧,奴婢先行告退了。”
谢樱樱搓了搓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两颊,心中有些打鼓,不禁揣测屋里除了老爷夫人还有谁,当真是前路未卜。
那带路的小丫鬟是本来想要走的,却见谢樱樱站在门口没进屋,心想这没见过世面的六小姐八成是生了怯意了,暗自觉得可笑,催道:“六小姐快进去吧,让老爷夫人久等就不好了。”
谢樱樱点点头,掀了帘子进了屋子。她抬头看了主位上坐着的一男一女,男人大概四十岁上下,想来就是当今谢家的家主谢华了,而旁边一个妇人,年龄应该是三十上下,保养得极好,应该就是谢华的正妻崔氏。
谢樱樱矮身行礼,道:“樱樱给老爷夫人请安。”
崔氏先前便让人特意去别院瞧过谢樱樱,昨日翠玉回房时她也问了一句,心中自然知道谢樱樱长相应该是不错的,可是今日穿上这身竹月蓝的新衣裙,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月下幽兰,一副惹人怜惜的样子。
谢华应了一声,又听崔氏道:“樱樱,这位是崔家二郎,快来见礼。”
谢樱樱闻声看去,便见主位左手边坐着一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男子眉毛黑密,眼睛中似盛了笑意,却又似藏了杀意,他嘴角有一缕笑纹,像是时常讥讽别人留下的,谢樱樱想,崔家嫡子自然有轻贱别人的本钱,只怕便是王子皇孙也要礼让他三分。
这些想法很快便在她脑中划过,她不慌不忙盈盈下拜,声音温软动听:“樱樱见过二郎。”
谢樱樱打量崔书彦的时候,崔书彦自然也在瞧谢樱樱,崔氏本是他的族姑,前几日便和他提起了这个谢家的六小姐,说要与他为妾,他私下也派人去打听了一番,然后得了消息,说这谢家六姑娘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所以虽然是属谢氏一族,却并未如同其他名门后人那般习武从师,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名门望族的正室自然是想也不用想。
好在这谢樱樱的模样甚是娇媚,还不知到时在床上是怎样的销魂模样,只希望她进了他的屋里之后能多活几天,别像他前几个侍妾似的,他还没厌便半死不活的了。
崔书彦想到这里,浑身都燥热了起来,视线一直黏着在谢樱樱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崔氏见此,心中自然有了底,于是又道:“樱樱,这位是王家九郎,你也去见礼。”
谢樱樱从进门开始便是一眼也不敢多看,现下听见崔氏的话抬头去看,便落入了一泓幽深的湖水之中。
世人都说,容城王九郎,风流恣意无人能比,谢樱樱如今见了,却觉得世人怎样的赞美都是不足不够的。且不说他五官俊秀无双,单是那浑然天成的风流气度,便已经是无人能及了,他那一双眼睛,怕是任何人见了都要沉溺其中的吧……
王九郎能得了世人如此的评价,不止因为他在武功上的超群,更是因他才学上的超众。
然而谢樱樱还知道,王家九郎是庶子。
谢樱樱心中叹了口气,亦是盈盈下拜:“樱樱见过九郎。”
王梦惜以手支颔,心中却是有些可怜眼前的少女的,只怕今晚便要被送到崔书彦的床上了,不知能不能活过年关呢……
崔书彦一直毫无忌惮地盯着谢樱樱看,对于这个侄子,崔氏心中是有些忌惮的,且不说崔书彦从小就是在崔家的百般宠爱之中长大,不仅无法无天,更是从小便心肠狠毒、睚眦必报,崔氏自然不敢吊着他的胃口,忙对谢樱樱道:“樱樱,来敬二郎一杯酒。”
谢樱樱一愣,只觉得自己已经是崔书彦肚子里的肉,心中甚是恼恨,却是什么法子也没有,谁让这屋里的人都能轻松捏死她。她缓步走到崔书彦与王梦惜之间的空处跪坐下,伸手提了玉壶,衣袖却因此滑了下去,露出一节皓腕,谢樱樱心中暗啐了一口崔氏的龌龊心思,面上却是装作什么也不知晓。
“樱樱敬二郎一杯。”谢樱樱双手举起斟满了的酒杯递至崔书彦面前,却是垂着眼不敢看他的样子。
谢樱樱越是这样,崔书彦便越是心痒难耐,接酒杯时更是放肆地在她掌心捏了一把,谢樱樱惊得抬头看他,却又慌忙低了头,一副嗔怪的模样。崔书彦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想要压火,谁知却把那把火浇得更旺了。
“樱樱也到了适嫁的年纪了,不若与了二郎你做妾如何?”崔氏笑意盈盈地看着崔书彦,心中却是已经有了他的答案。
2高兴得吐血?
“樱樱也到了适嫁的年纪了,不若与了二郎你做妾如何?”
谢樱樱想,即便想要把自己送给崔书彦为妾,也不用这么急吧,昨天才把她从别院接回来的啊……
厅里早已掌灯,亮如白昼,一点也看不出窗外的夜色,不过今天是初一,想来应该是漆黑一片的吧。想到这,谢樱樱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动了动,似乎在笑的样子。
王梦惜心中那一丝的怜惜也因为这一抹笑而都抹杀了,只以为这少女是想着崔家的富贵荣华,心中正因为能成为崔书彦的妾而欢喜呢,原来是自己方才自作多情了……
然而还没等他感慨完,谢樱樱却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这口鲜血好巧不巧喷在崔书彦的手和衣襟上,让刚要回答的崔书彦生生住了口,他愣愣看着自己衣襟上的一滩血红,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恼火地抬头去看面前的女子,却见女子面白如鬼,嘴上、下巴上、衣襟上都是刺眼的血红。
崔书彦再好的兴致,如今也只剩下了恶心之感,他一向喜欢洁净,怎能容忍身上被女子的血污了,如今再看谢樱樱的这张脸,顿觉可恶非常,却是更加恼火崔氏。
“姑丈姑母,这女人都成了这样,说着便咽气了,你们却让她给我当妾,安的是什么居心!”崔书彦说完便举步要走,谁知衣袖却被谢樱樱抓住了,于是衣袖上又印了一个血手印。
“二郎……噗!”她刚一开口说话,便又喷出一口温热的血来,尽数喷在了崔家二郎的祥云缎面靴子上。
“滚开!”崔书彦厌恶地把谢樱樱踢了开去,逃也似的奔出了大厅。谢华和崔氏这才反应过来,怪只怪谢樱樱刚才吐血实在太过突然了,情状也太过恐怖了些。谢华和崔氏急忙和王梦惜告了失礼,便追崔书彦去了。
再说刚才崔书彦那一脚踢得匆忙,正正好好把谢樱樱踢进了王梦惜的怀里,他左手握着谢樱樱的手腕暗自把脉,右臂揽着谢樱樱的肩膀,脑中却晃过刚才一瞬间发生的变故,又想起谢樱樱吐血前的那抹笑,不禁怀疑她是故意为之的。
谢樱樱挣了挣,却挣不开,胸中一口血又翻涌了上来,她索性回头便想往王梦惜身上吐,反正已经吐了崔家二郎,如今再吐个王家九郎也是没什么的,若是以后逢人说起,她还是觉得十分荣耀的。
只可惜王梦惜已然发现了她的意图,刹那便抽身闪了开去,这一闪不要紧,谢樱樱没了依靠又扭着身子,生生摔了个扎实,一口血便卡在了喉间。
“咳咳!咳咳咳!”谢樱樱双手支起上身,跪在地上咳了起来,她双肩不住地颤抖像是一只濒死的蝴蝶一般。
王梦惜却并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站在三步之外像是怕脏了自己的鞋子:“我看小姐的脉象,似乎是宿疾?”
谢樱樱一张嘴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哗啦啦”浇在白玉石的地面上,甚是触目惊心。等她稍微好了一点,便想开口说话,谁知刚一吸气,便又要吐出血来,她未经思考便想用手去捂,可是哪里捂得住,温热刺目的血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沿着手腕流进了袖子里。
屋子里都是血腥味,而谢樱樱呕出的血已经污了一大片地面,像是一条蜿蜒的河流。
等谢樱樱终于平静了下来,站起身却发现王梦惜依旧在屋里,只不过此时人已经坐在了桌子上。她想起刚才王梦惜问的问题,于是咧嘴一笑,牙齿嘴唇都是血红的,宛若厉鬼:“是宿疾,都十几年了,想来是没救了。”
王梦惜打量着眼前这个说自己没救的少女,嘴动了动却是没有说话。而谢樱樱此时又累又冷,只想快点躲进被子里好好睡一觉。
她四下看了看,寻了自己的披风仔细披好,又把自己包了个严实,便往回走了,她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东西了,耳边都是嗡鸣之声,所以并不知王梦惜是跟在她身后的。
她浑浑噩噩地走,努力回忆来时的路,手脚却都没了知觉,只是胸腹间的寒意更盛,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冻成一块冰似的。她又走了一段,终于坚持不住跪在了地上,她的四肢像是钉在了地上,一点也动不了了。
不能停在这里,这么冷的天,若是一时半会儿没人发现,她便非要被冻透了不可……到死的时候浑身青紫实在是太难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