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容惊讶万分,伸手拿过去,仔细地端详起来,却没注意洪德刹那间想要劈手夺回去撕碎的冲动。
那冲动只出现在他的眼中,一闪即逝,随后转过身去,伸手摆弄那个木盒子。
昔日,先王最宠爱的妃子生下了洪谨时,老来得子的先王,高兴异常。
作为长兄的他,特意派人到金盛的江南,去找当时最负盛名的绣匠,求来了这块绣帕,并让人连日赶制成小孩的肚兜,献给了先王。先王大喜过望,竟然当场亲口赐封他“哈努儿王”。
哈努儿王,其实是亲王的爵号,标志着王国第二把手的地位。
仅仅因为他讨好了这个刚出生的幼弟,父王就赐给了他蒙昧以求的亲王称号,可见在父王的心里,洪谨近乎超然的存在。当时的他,感到的只有危机和害怕,却没有一丝丝的喜悦。
现在看到这块肚兜,让他不由得又想起那战战兢兢的十年岁月。
他不由得想:洪谨又是出于怎样心里小心地保存着这个他儿时的肚兜?今日他把它送给“怀孕”的真容,是准备复仇的宣示,还是一种拉近亲情的讨好?
“真容,你来看,这个东西怎么玩。”
真容仔细的用丝绢把那肚兜包好,想了想,装作无事地揣入胸前的暗袋里。洪德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装作没看到她这小动作,兀自摆弄着手中白玉雕琢的棋子。
那做工精美的木盒里面设置了机关,展开后居然拼接成一个一尺见方的棋盘,棋盘的经纬线都用金线镶嵌而成,表面却打磨得十分平坦,仿佛那金线和木头是融为一体的一般。里面摆着黑曜石和白玉雕琢成的棋子。有趣的是,那些棋子都被雕成各种动物和人的形态,只在背部刻着各自代表的棋子名称。
“这个是百子棋。”
在百相国几乎所有的大人小孩都会玩这种棋,尤其是小孩喜欢。寻常人家的棋子自然不会如此讲究,只要在地上画一个棋盘,摆上两种不同的石子儿就能玩。
“百子棋?”明明只有二十六个棋子,怎么却叫百子棋?
“是啊,我来教你玩!”
她顿时来了兴奋起来,兴致勃勃的摆好棋子,拉着洪德面对面坐好,开始手把手地教起他怎么玩棋,全然不见了先前百无聊赖的样子。
百子棋的规则严格按照每一次一进一退的原则,把对方所有的棋子逼到无路可走,就算赢。十一岁到十六岁真容在百象国呆了最关键,最快乐的五年,对百象国的东西甚至比对金盛的更有一股亲切的感觉。
看着她脸上又闪烁着那久违的熠熠神采,耶律洪德的眼中不觉也浮起了一抹笑意。
看来这段时间,真是闷坏了她。还是洪谨有心。
“过了年,寡人就宣布四王子的出生,你就不用老躲在宫里。随我上朝听政吧。”
“四王子?”
真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哪里来的四王子?
“是啊。”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瞟过她的小腹,无声地移动了一步棋子。
“我……”
真容匆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顿时涨红了脸。
“到时候,到哪里找这位四王子啊?”
她原本以为他会到时候宣布个什么流产之类的。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等着做你母后吧!”
第五十五章 替身
当她年华老去,韶华不再时,可会怀念此时镜子里这风华绝代的样子?
时光荏苒,转眼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一年前初来哈努儿时的稚嫩和纯真。那时的她更像是一朵初开的雏菊,而此时她,犹如一朵正在盛开的带刺蔷薇,嚣张地想四周舒展着自己的花叶和枝蔓。
镜子里的她,脸颊丰满了些,皮肤早已恢复了白希滑嫩,颊面粉红,隐隐泛出一种玉质圆润的色泽。
头上的后冠沉甸甸的,束紧了一头的青丝,身上是一件紫色的王后长袍,挺括的布料上织出深色和浅色交错的卷云纹,典雅而端庄,外面的长坎肩拖曳在地,内外都镶上了深色的宽边,肩胛两侧向上微微翻翘,衬托着她,愈发透出一股庄重和威严。
真容抬出手,宽松的衣袖便滑了下去,柔顺地堆叠在肘部,露出一小节光滑洁白的玉臂。
那只染满豆蔻的纤指,沿着那飞扬向双鬓的双眉描绘着,然后滑下来,落在自己苗条的腰部,唇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这样的她,确实比以往成熟,更多了些王者的威严。可是,她像一个刚生完孩子才一个月的女人吗?
今日是传说中的四王子满月的时候,也是王后殿下开始随大汗王一起上朝听政的日子。半年的闭门修炼,她确实已经有了些压倒群臣的气势和派头。
可是三位王子以为亲王,不是群臣,会接受她坐在高高的王座接受朝觐拜谒吗?
“王后殿下,时候不早了。”
是小萱那冷清的声音。南儿还在她的身前身后忙碌着,为她的衣饰做最后的整理。
自从真相曝光后,虽然也知道她们当初的欺骗是出于无奈,可是在无形中,她依然开始对小萱和南儿有了些疏离。像今日这样让她们靠近自己的时候,已经很少了。
“都准备好了吗?”
她的头稍稍侧了一下,语气比平日和缓了许多。
既然不能不和她们相处,那么还不如让这相处变得更和睦,更平顺些。毕竟,她们还要在未来共同度过漫长的岁月。
似乎感察到了她的微妙变化,小萱和南儿都愣了下,然后齐齐露出惊喜之色。
“好了,都好了,可以去了!”
南儿的眼中蕴满了泪水,似乎就要夺眶而出。
真容张了张嘴,却又暗暗叹了口气,把安慰的话吞了回去。
何苦呢!
当初即使她们告诉了她真相,又能改变多少现状?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罢了。耶律洪德绝不是一个轻易能改变想法的人。
这些道理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无法想通罢了。或者,对她们的冰冷,只是在和自己和和命运在赌气罢了。
真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床上那暖香的大红锦裘中,一个用锦被层层包裹着的襁褓中传出一阵孩子的哭声。
“王后殿下!四王子醒了。”
其实根本不用提醒她,那响亮的哭声,想要装作没听见,实在很难。
“抱过来吧。”
不一会儿,勃贴儿小心翼翼地抱过来一个黄绢布的小小襁褓,里面一个小小婴孩正在闭着眼睛,挥舞着小拳头,伤心地哭着。
真容没有伸手接过来,只是弯下腰去看着那襁褓中那娇嫩的婴儿。
说实话,以她寥寥无几的经验,实在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常的可爱的孩子。白嫩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精细而小巧的鼻头,应该都是招人喜爱的,只是,他十分地爱哭。
除了安静地睡眠,没精神地打盹,和享受美食之外,其余的时间,基本上他都在莫名地哭泣。
你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哭声不是普通婴孩那样的哇哇大哭,而是真真切切的伤心,哀哀地啼哭,偶尔带着几声哽噎,叫人听了心烦意乱,生出几分难言的心酸。
或许因为,他幼小的心灵知道自己的孤独,和一出生便失去了亲生母亲的凄惨,也或许,他是为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而哭。
“王后殿下,今天汗王会封四王子为太子吗?”
“应该是吧。”
耶律洪德不厌其烦地布置了这么久的棋子,不就为了这一天吗?
他即将坐上去的位子看起来尊贵无比,其实却是如同坐在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上,一个幼小的婴儿,根本无力化解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
为了保住他心目中真正的储君,耶律洪德用一个冒领的婴儿来做挡箭牌,那么她呢?她在他的心目中是不是也只是一个稍稍大一点的挡箭牌?
“饿了吧?”
她伸手拨了拨那圆嘟嘟的小脸,孩子居然神奇地停止了哭泣,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真容被他看的一怔,缩回了手。
也许是知道他即将遭遇的坎坷命运,真容一直下意识的不去靠近他,也从来不过问他的来历,他生母的命运。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有一双如此美丽而明亮的眼睛。这样的一双眼睛,不该属于一个注定了夭寿的孩子吧?
“勃贴儿,你会去告发我吗?”若是洪谨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他会怎么想呢?
她突然好期待哦。
“殿下……”
勃贴儿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一旁的小萱和南儿也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
“去告发你的主子,我贪天之功,硬夺了别人的儿子!”
“殿下!勃贴儿不会背叛殿下的。永远不会!”
勃贴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怀里的孩子受了惊吓,又哇哇的哭了起来。
“好了,你不用发誓了。起来吧!”
真容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无论遭遇了什么,无论她的性格怎么改变,她还是无法全然抹杀心底柔软,她,做不了一个狠心绝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