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衣服?”
“这是哈努儿的宫服,大汗王说,在大婚之前,你先穿这个。”
“我喜欢!”
小菊大声宣布,说着,还举起双手,在地中间转了一个大圈,双手画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是不是像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比较容易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呆下来,并且会渐渐适应,并且习惯?
夜色深了。
大都宫室。
纱幔低垂的大床上,华丽的皮裘和锦缎中间,熟睡着一个人儿,似乎受到了什么惊扰,或许是正在做什么噩梦,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着,眼梢轻轻地跳动,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突然,一只鸟儿扑簌簌地飞起来,飞出宫苑,越过茫茫的草原,向着八百里外的北部军营飞去。
小菊猛然自梦中惊醒,一时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她长大眼眸望向四周,却意外地看到床边的那张脸,吓得身子向后一缩,声音也抖了起来:
“你,你是谁?”
“怎么,你真的失忆了?”
那带着调侃的语调,邪魅的眼神,深邃的五官轮廓,薄唇挺鼻,暗金色的眼眸……恍然间小菊仿佛又回到了梦里。
真好奇他的眼眸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暗金色在夜色中显得十分的奇特。
小菊伸手向他的眼睛摸去,却被他向后一闪,非常不悦地拨开她的手,仿佛她是登徒子一般。
原来梦中的人也会反抗?
“你是沙匪?”
沙奴脸微微一赫,幸亏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楚。
“不是。”
记忆果然错乱了吗?看看他一身黑衣,头上的发也用黑巾包得严严实实的,脸上神情和身上的气息稍显冷了些,丝毫没有上次梦中那种流落风尘中的味道。
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沙奴心中一惊,看了眼一脸沉思,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的小菊,出手如电,点了她的睡穴,轻手轻脚地把她在床上放好,盖上暖被,然后无声地跳出窗外,掩上了窗。
那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片刻,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来到床前,在纱帘外停下来,伸手挑起垂到地上的床幔,看向那沉熟中的人儿。
地上的火盆发出了一声噼啪的响声,摇曳而朦胧的炉火,映照在那人的脸上,他侧了下身子,背着光弯下腰来,似乎在刻意躲避着光线。微弱的光芒在他的侧面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模糊难辨。
伸出来的宽大手掌保养得宜,叫人看不出他真实的年龄,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沉睡的娇颜,那如玉狱般光滑温润的触感让他的手抖了一下,眸光中浮现出一点怜惜和遗憾。
轻轻一叹,手指如风般轻划过少女的脸颊,停留在空中。
“我并不想伤害你。可是,既然你搅进了这潭浑水,我也无法保你的清白。”
手掌伸开,慢慢在空中变幻着形状。
“若等到了那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也该懂得我的无奈。不要怨我,好吗?”
第三章 金刀王爷
那只悬浮在空中的手掌突然变成爪状,就要向她的头顶落下,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那手又突然停住了,缓缓地收了回去。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垂下手,起身走到窗前,开窗望去,只见漫漫的长夜,四周寂静无声。
沉睡在黑暗苍穹下的王宫,自然有一种令人生畏的威仪。
他关上窗,再走回床前,看着依然无知无觉的小菊,脸上露出了一点犹豫之色。
他把未来的希望,全都寄托到这样一个天真而毫无戒心的少女身上,是不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你既然选择了要趟这趟浑水,就该有牺牲的自觉。”
或者搅浑哈努儿王朝这潭水的本来就是她,和她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自古兵行险招,能不能在洪谨越来越紧促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就在此一举了。
“你选择了这条不平静的路,就该亲手护卫着哈努儿的臣民。”
“你是愿意的对吗?你和我,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喃喃地说着,手缓缓地插入她的发迹,口中念念有词。
漆黑的夜漫漫无尽头,北部那黑丝绒一般的天空中,点缀着七颗斗状的星辰。今夜的北斗七星,亮得有些出奇,仰望星空,仿佛能看到那闪烁着的妖冶光芒。
偌大的军营掩映在夜色中,四周静悄悄的,星光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在营帐周围保持着警戒。
军营的中央,一座最高大,最宽敞,最舒适也最结实的营帐,正是主帅的中军帐。
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军帐前,背手而立,微仰着头,看着那七颗灿亮的星子,似乎正沉湎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守帐的卫兵持枪站在远处,还有两名亲卫也和他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也背着手,站得笔直,丝毫无惧于那有些刺骨的夜风。
有一束光从中军帐没有完全拉好的门帘里倾泻而出,投射在那伟岸身形上,悄悄消融于寂静的夜。
借着那半明半暗的光线,可以看到他有一头长长的,略带蜷曲的黑发,用一根柔软的宽丝带,束在脑后,散落下来的一缕弯曲的乱发,随风撩动着他平滑而宽阔的前额。
那双泛着淡金色光芒的眼眸,宛如浩瀚的星海,灿亮而耀眼,眼中的眸光却如鹰眼般锐利,极富有侵略性,仿佛有一种沉甸甸的质感,眼眸一扫,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一对漆黑的剑眉昂扬地飞起,几乎要直直插入墨色的双鬓,原来的玉面朱唇,经过了塞外常年的风吹日晒,沙场上的无数次冲杀,已经染上了风尘,成了一种极其诱人的小麦色,五官的线条也不再柔软,棱角分明得如同刀雕斧刻般。那双宽阔而坚韧的肩膀,厚实而雄健的胸膛,星目朗眉,和近乎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如此契合,勾勒出一种动人心魂的阳刚之美。
他身穿一件深紫色的窄袖修身的长袍,云锦腰带,高贵而矜持的花纹,双手负在身后,傲然而立,自有一股无形的威严,睥睨天下的强悍气势勃然而出。
他正是十三岁便开始领兵,十年前一战成名,手中掌握着哈努儿大半兵权的金刀王爷,耶律洪谨。如果你还记得,自然明白,他就是曾以特使身份去金盛王朝议和的阿保谨,剔去那部络腮胡须,露出了真面目的他,美得让人窒息。
从营帐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里面的军师和部将们,还在议事。
最近发生的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正搅动着哈努儿国内本已极其微妙的形式,让他有些小小的烦恼。
一个黑色影子灵巧无声地进入了营区,惊动了警戒的卫兵,引起了一点小骚动,然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安静。显然,来的是自己人。
那个影子有些形色匆匆,快步向耶律洪谨的身后走来。离得近了,他特意加重了些脚步,然后在丈外处停住。
“王爷!”
耶律洪谨回头看了他一眼,重又看回了天上。
古人观天象而知人事,那么今日这奇异的天相又预示着什么呢?或许,对于不同的人,同样的天象却能预示着不同的事情。
如果让哈努儿的国师来观天占卜的话,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呢?
他自问在哈努儿,还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就算放眼当今天下,他金刀王爷四个字,也有搅动天下苍生的份量。那么这斗星冲犯的星象,也该会和他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吧。
“有消息了?”
“是。”
沉默。似乎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从王宫中传出来确切的消息:下一个月圆之日,汗王就要举行大婚。”
那黑色的人影再向前走近些,躬身回答。
“月圆之日?”
他居然好耐性,美人当前,却还能等到十五日,难道当真以为他是好脾气吗?还是“他”眼中根本就当他不存在一般?
“人呢?确定是她吗?”
风淡云清的语气,实在不符合他此时此刻该有心情和态度。身后的那人暗暗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日进宫的,应该就是昭和郡主本人。”
“我问的不是应不应该!到底是,不是?”
耶律洪谨突来的怒火汹涌而出,熊熊地燃烧着,仿佛能点燃半个夜空。身后那黑影已经在频频地抹汗了。那窘迫的样子与他周身冷肃的气息一点儿也不相称。
营帐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纷纷掀开帘门走了出来。军师来到耶律洪谨面前低语了一声,他轻轻嗯了一声,便带头走进了军帐之中。
所有的人围着军帐中间的火盆坐定。
耶律洪谨独自占据了上座。那是一个铺着虎皮的宽大的矮座,那种只有靠背和扶手,没有腿的宽椅。
其他人则都在他对面的地毯上席地而坐。
四月的北方,他们此时正身处在比大都还要向北八百里的边境处,如果再向北不到五百里,就是终年不化的茫茫雪山,和无边无际的雪原密林。那里生活着彪悍骁勇的野狼族。
夜晚的空气中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寒潮之气。火盆中的火焰跳跃着,发出滋滋的声音,把众人的身影投向四周,留下长长短短光怪陆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