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元汴几乎傻眼,在得知范芝绫的计划之后,更是半晌无语。
范芝绫再怎么强势,也无法强迫男人。尤其是在她希望对方可以与自己长相厮守、用她印象中的温柔守候自己的情况下。
范芝绫的眼睛只看得到项元汴的儒雅表象,脑海中选择性记忆他的温暖,却忽略了自己之所以看中这个男人,本质上还是因为两人的相似之处。项元汴绝对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角色,他的谦恭有礼,只是为了可以在远离家乡千万里的地方生存扎根下去而表现出来的假象。
范芝绫对他的要挟,在他看来便是挑衅,而项元汴接受挑衅。在原则问题上,他并不总能做到顾全大局,也有自己的小小任性。
例如他这回就犯了大忌。
在范芝绫的地盘上,他不仅拒绝了她的要求——虽然那要求简直无理,还狠狠的将对方羞辱了一番,导致范芝绫面子上下不来台,只好借着当铺闹事案,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长到二十几岁从未做过半点重活的项元汴,因为得罪了女魔头范芝绫,生生成了行贿前任知府的反面典型,接受劳动教育。十个月,项元汴的工作就是背着沉重的盐袋,从盐井到码头,无休无止。
范芝绫曾无数次派人来、甚至亲自来游说,说是只要答应她的条件,便可以从此自由。
项元汴不是未曾动摇过,但在得知对方的目的之后,却半点考虑都没有的放弃了。他问范芝绫:“你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便要这样对我?”
范芝绫答:“无冤无仇,只希望你做我的夫婿。”
项元汴叹道:“我已娶妻。”虽然仇英还未嫁他,在他心中两人早已经是生命共同体了。
范芝绫毫不在意,要求道:“休了就成。”
项元汴继续叹气:“还有妾侍和儿子。”
范芝绫笑得更灿烂:“儿子可以留着,那个女人叫她滚。”
项元汴总结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答应娶你,便可以自由了?”
范芝绫点点头,等着他的投降。他却返回去,将那个看起来就能压扁人的盐袋子艰难的扛到肩上,说一句:“那你回去吧,此事不可能。”
范芝绫并不生气,她相信他一定会改变主意。她看得出这个男人从没吃过苦头,和那些苦力一次扛三袋盐相比,他扛起一袋都那么费力,两边肩膀轮着换,这每天五十袋盐的任务,据说每次都要入夜才能完成,甚至赶不上吃饭。身娇肉贵的项家三爷,迟早会向自己投降。
范芝绫回家等,却没想到足足十个月,这个人就这么扛了下去。
十个月,范芝绫很少想起这个曾让她吃瘪的男人。但是每次一旦想起来,便占用她的思绪好几天,连带着她的脾气也尤其暴躁。
新任的知府大人到了,看起来是个孤傲清高、软硬不吃的样子。她不过在他面前出现了两次,便也跟个苍蝇一样的粘过来。
全天下,似乎只有这个叫项元汴的骨头硬,不吃她这一套。
十个月的服刑,一个小小的行贿案,本也该了结了,但她看不惯项元汴一遇解脱便上赶着要回家的那种急切心情。嘉兴对范芝绫来说,是个遥远又不可掌控的地方,她还没有放弃项元汴,便只好接着新姘头知府大人彭凌彦的官文,再将这个“人犯”召回汉口。
她只是想在自己的地盘,叫这个男人慢慢改变心意。只是未料到,她的新情人知府大人却坏了她的计划,甚至将心上人远远的推离,甚至成了对立面的两端。
汉阳新任知府彭凌彦,尤其喜好沽名钓誉,伪君子功夫一等一的好。天下人都知彭凌彦是个体恤百姓、清廉公正的好官,却少有人知道他私下里贪财又好色、个性残忍暴虐。只是因为他喜欢范芝绫,而范芝绫却心系项元汴,便利用职权对项元汴滥用私刑,若不是不能闹出人命毁了自己的官威,项元汴几乎没有机会活着出来。
一直身处大狱、范芝绫也没做好心理准备探望,直到宣告审判结果那一日,项元汴才得以面见天日。鞭伤还有刑烙隐藏在衣服底下,被灌了特殊的汤药无法开口说话,前来听候宣判的大哥项元淇似乎也没有看出他眼神的暗示和求救的讯息,项元汴以为这一趟出来,便是最后一次面对众人。
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范芝绫发现了他的异常,联合大哥将他救了出来。
可是他对这个女人,没有半分的感激,因为这一切的灾难都是因她而引起的。但他也无法恨她,因为他惊恐的发现,从范芝绫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子虚清明之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今天是真加了内容~~前天。。。是手贱,将后面的内容删了,却没有加内容进去~~
于是~~捂脸遁~~~今天应该还有更~~望天
嘉兴,墨林画苑。
仇英下了马车,抬头望向门梁上的金字招牌。
墨林画苑的名字,是项元汴取的。他后来将墨林两个字,用作自己的号。
墨林画苑如今在大明的几个大城,都有了分号。经过将近十年的扩充,也算有了些名气。
在苏州墨林画苑的门口,当年古灵精怪的仇英撞坏了画架,拜师文征明。而她后来的作品,便就通过墨林画苑,流向了收藏者的书阁。
大明的爱画者都知道,如果想要仇英的作品,请到墨林画苑定制。即便是她在周凤来家作画的那几年,仍有将近一半的画作,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很难说,是墨林成就了仇英,还是仇英成就了墨林。
项元汴曾给她说,墨林如果没有仇英,也不过是个规模较大的画苑罢了。而仇英想,如果没有墨林和它幕后的项元汴,自己也可能要怀才不遇很多年。
嘉兴的掌柜最近家中有白事,店铺交给伙计掌管。仇英走了进去,小伙计并不识得她。
“公子想要什么画?”最近天气冷,估计那些画师的手也冷,店里并没有几幅新作品,上门的客人也不多。今天这句话,他才问了第二回。
仇英却不是来买画的,她扫视一眼店中的情况,问道:“方才,你们三爷来过这里了吗?”
“三爷?我并不识得他……”小伙计稍稍有些惊慌,回想起刚才那个略显奇怪的年轻客人。他知道,墨林画苑是项家三爷的产业,只是据说那位爷最近卧病在床,他一个新人压根没见过主子的面,也未曾想过主子会到店里头来搞突袭。
仇英见他脸色都变了,便笑着安抚道:“没关系,我只是一问。”
小伙计马上答道:“刚才有一位公子过来,这么高、瘦瘦的,讲话斯斯文文的,不知道是不是三爷?”
小伙计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眼睛里光彩闪闪的,仇英看得出这个小子没有遭遇到什么真正的烦恼,才会将错过自家主子这种事看得如此严重,便继续笑着安抚道:“想来就是他了。你能告诉我,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小伙计没太多想,用脆脆的声音老实答道:“我问他要什么画,他就问店里有没有仇英的画。我说最近暂时没有新画,但是仇英大师是我们墨林画苑的亲密朋友,可以留下您对画作的要求,大师会看缘分,要不要接受这幅画。”
仇英挑了挑眉,语气有些奇特的问着:“你是说,大师?”
眼前的小伙计看着年纪不大,顶多十五六岁的样子,自己也不过大他几岁,就被尊称为大师,这感觉还挺怪异的。
小伙计郑重的点了点头,道:“陈老板说了,仇英是我们画院最能赚钱的画师,一定要尊敬他。所以我都称他为大师的,不过这位公子,你的反应跟刚才那个公子……三爷好像哦。他也问我为什么喊仇英是大师。”
“那他后来还说了什么?”仇英匆匆从项家出门,便是为了寻到子京,但此刻见着小伙计谈到这些,却决定暂时不急着去追他。方才她也是在项家逗留了许久,才知道他在汉口发生的往事,有些事情子京选择不会说,从此往后,自己应该学着去发现才对。
“三爷还问我,觉得仇英的画怎么样。我觉得大师画得很好,画很好看,颜色看起来很舒服,而且他画得又好又多,客人们也都喜欢,还能给画院赚来很多钱。”
能听到素不相识的小伙计,认真掰着指头评价自己的画,朴实的话语叫仇英心中感动满溢。
“他还问我,说仇英如果不画画了会怎么样……”小家伙还在回忆方才和未曾认出来的主子的对话,这句话却叫仇英愣住了。
“他问仇英不画画?”
“是啊,我也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我告诉他,如果大师不作画,那就太可惜了。没有那么漂亮的画,店里得少赚多少钱呀!”
仇英忍俊不禁,笑道:“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
“因为没有钱,怎么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呢?”小伙子嘻嘻一笑,仇英感慨的看着他,却在心里头想着,子京听到这样的回答,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那你知道,你家三爷后来去哪里了吗?”
墨林画苑的小伙计说,子京没说去哪里,但马车是往琉璃厂的方向行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