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我藏好它们就是。”仇英将那些银票取出来,用包裹仔细缠好,在牛车上找了一圈,终于寻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塞进去,再用稻草掩盖在上头,仔细审视,还真不曾看出什么异样。
“这样就好了,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里的。”周俊无奈瞧着她的动作,深深呼出一口气道:“那你一路上就小心掩饰,不要叫贼人盯上了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找了台机子,赶紧发~~吼吼【不会告诉你们,我在担心重生那一本要怎么办的~~~啊啊啊啊,滚回去码字】
☆、子虚清明之五
牛车速度不快,不过好在一路也没遇着什么危险,到了第二天清晨,也已经赶了小半路程。
折腾了一宿,仇英和周俊两人也都累了,便在这个小镇微微歇脚,寻些早饭果腹。这里似乎并无受到倭寇侵袭,路上也有些行人,比起昆山近些时候大街上空寂无人,竟然热闹了许多。
不过早食摊子前来往的人群,口中谈论的,也都是周边遭受强盗入侵的消息。仇英忙请了一人问道:“那些个强盗抓了人,说是让拿钱赎人,可有人真被赎回的?”
那人道:“具体有无生还者回来,还真未曾听说,不过也未听到有人遇害的消息。毕竟那些人要的是钱,想必不会轻易取人性命的吧?”
一旁却另有顾客反驳道:“那些人丧心病狂,指不定办出什么事来。我听说前些日子,嘉兴城有一户庄稼人遭了劫,可惜家里穷苦没落着什么好东西,好酒好菜的伺候那些人吃了一顿,最后举家被杀害。我还听说,那些没天良的东西,还取了人血和酒喝了下去,真是没有半点人性了!”
“喝人血?”众人对倭寇和强盗骇人听闻的事迹早就听说过不少,还是第一次听说生喝人血这样的事情,恐惧的同时,心里累积的愤怒也在蓄势喷发。“堂堂大明王朝,出了这样的事情,竟然没人来管一管么?”
“管一管,谁说不想管呢?我听说知县大人的侄儿都叫倭贼给掳了去,官府何尝不想对付他们?只是那些吃皇粮的将军老爷们,自打生下来就没打过仗的,如何同那些刀尖上舔血的人硬碰硬?”
众人议论纷纷,勾起了大家的忧心事。“咱大明江山许久未曾出现过战事,从前那些军户也都逃的逃、散的散,如今兵力不比从前不说,领兵打仗的人也不懂什么兵法,长此以往,还不知好好的家园被毁成什么样子呢!”
在一片长吁短叹之中,仇英两人吃了个满怀心事的早饭。到了镇上,倒是见着俊逸宽敞的马车,但两人只是瞧了一眼,还是赶着慢吞吞的牛车继续出发。因为买足了干粮喂饱了老牛,中途两人也未曾休息,到了傍晚,便已然接近嘉兴城的属地,只这一回没那么幸运,他们遭劫了。
仇英视力模糊,天光将黑的时辰尤其看得不很清楚,只隐隐见着对面来了两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两个人头顶溜光,后半脑勺上堕着样式古怪的发髻,这两人穿着也很奇怪,寒冬腊月的天气敞着胸膛,踏着草鞋,倒与传闻中那些人说起的倭寇长得一个模样。
仇英两人对视一眼,低了头赶牛,想装作无事绕过他们,结果当然是不能如愿。
半个马身在前的那个男人一声呵斥,紧接着一阵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仇英两人茫然对视,小鞭子又往牛身上挥过去。只是鞭子还没打到牛屁股,便被迎面而来更长的鞭子卷入半空扔在了半道上,仇英愣愣瞧着空空的双手,背后忽的冒出一层冷汗。
周俊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急急跳下牛车。他们惊惶的样子,惹得拦道的两人哈哈大笑,待他们笑够了,后面的男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说的竟是一口流利的官话。仇英与周俊递换了一个眼色,心中都知道这一位便是所谓的“从倭”了,也就是本国的强盗倭人的奴才。
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周俊深知己方不是这两个人高马大之人的对手,在袖子底下暗示仇英稍安勿躁,上前一步道:“我和我家弟弟,是嘉兴的庄户人,今天正赶着牛车回家。”
那个从倭听了,对前面真正的倭寇耳语嘀咕了一阵,两人打马走近,绕着牛车转了两圈,目光如炬的审视打量两人。周俊与仇英两手紧紧交握着,几乎要将对方掐出血来,静谧过头的气氛叫他们几乎要崩溃了。这一路他们多次听说了倭人杀人不眨眼的传闻,此刻若是这两人拔出身侧的刀鞘,只需两剑甚至一剑,小命便就告终了。
仇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甚至当年面对决定自己生死存亡的正德帝,都未曾像今天这般紧张过,因为她的身侧还有个周俊呐,这个无端被自己卷入到这场灾难的年轻人,昔日的死对头,如今却因为想要沿途保护自己的善意,很有可能要丧命在嘉兴城的远郊荒野了。
两人终于绕够了,也看够了,真倭嘀咕几句,从倭忙翻译过来道:“庄户人家,你们真是庄户人家么?”
“自是不敢欺骗两位大爷的,这辆牛车就是我们家的。我家住在嘉兴城东远郊的吴家村,那里有一大片竹林,大爷走南闯北的,想必是知道那里的。”仇英忙着回答,吴家村便是她曾经跟着项元汴收画的一处村庄,周俊张了张口,还是低下了头,保持沉默。
“吴家村?大爷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过……”那个从倭凑近仇英,抬起她的下巴凑近细看,还以颇为猥亵的态度在她唇上抹了一下,神情狰狞道:“你们是真的庄户人家吗?”
仇英心内惊惶不已,不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但还是强忍着并不表现出来,从倭冷哼一声,指出他们的破绽:“虽然穿着长工的衣裳,但两个人的手都很白皙修长,身体并不强壮,不像是做农活的人。行为举止太过谦恭有礼,却不卑不亢,不是真正贪生怕死的小民,再者最近谁不知道嘉兴城里不太平,只见庄户人家往外城躲避,不见有人巴巴往里头赶的。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仇英正要开口,那个真倭却忽然大声嚷嚷起来,从倭态度恭谨,一一聆听训话,一面还不忘抽空拿眼睛瞪视底下的两个。
“还不说实话?”好容易等真倭嚷嚷完了,从倭便开始吼他们,“你们往嘉兴去的目的是什么?”
“大爷,我们真没骗您,的确是回家。”仇英一口咬定,却看到那个从倭执鞭的右手微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空气中便传来破空的咻咻声,待得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啪”的一记狠抽落到了挡在她身前的周俊的背上。
仇英惊慌失措,想要看他背后的伤势,可是破空的鞭子又往他俩身上招呼而来,这一回她再不敢叫周俊再挡,便死死捧着周俊因吃痛而低垂的头,两人抖抖索索的蹲在地上,等待鞭子和疼痛的到来。
并无奇侠小说中英雄救美的桥段发生,两个手无寸铁又急于保护对方的文弱书生,在暴风骤雨般的鞭打中咬紧牙关,承受着难以承受的剧烈疼痛。许久之后,挥鞭的人才停止了暴虐行为,轻轻巧巧说道:“看你们这幅惨兮兮的样子,也该不会是我们找的那两个人,起来吧。”
仇英闻言几乎要昏倒了,敢情他俩平白遭受一顿鞭打,竟是源于这人认错了对象!
因为半蜷着身子,伤口几乎都在背部,仇英只觉得整片背上热烫剧痛,几乎要痛的晕厥过去,却看不到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不过瞧一瞧周俊的遭遇约莫着便知道个差不多了。他背后的布料因着鞭子的作用崩裂成一块块的碎片,后背也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布料粘着血肉在暗夜之下散发出浓厚的血腥之气,仇英顿觉胃中翻腾不已,无力趴倒在一旁呕吐不止。
周俊强忍着背后伤痛,挪到她身边低声询问,因为她背上同样伤痕累累,甚至不敢帮她抚背顺气,不由得怒声回问:“有事不能好好问,怎么好端端便打起人来了?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真倭听了从倭的转述,两人皆是哈哈大乐,回道:“稀奇稀奇真稀奇,竟然跟我们讲起王法来了。”
“蛮夷之邦果真不可教化。多少□还立志竖一块牌坊,你们这些倭寇汉奸却如此寡廉鲜耻,光天化日之下,生怕旁人不知道你们是强盗吗?”说的太猛,加上背后伤痛刺激,叫周俊也咳嗽不止,弓着腰扶着膝盖喘息不止。
从倭又一记鞭子甩过来,这会子没有往他背上招呼,却扯住他的手腕,神情傲慢道:“我劝你们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人?瞧瞧这细皮嫩肉、俊俏的模样,该不会是那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穿了男人的衣裳,想在爷们面前打混过去的吧?”
“你……”生平不止一两次被误会成女人的周俊,却没哪一次是在这样狼狈被动的情况下任人宰割,再也忍受不住这般的屈辱,握紧拳头就要反抗,却被同样气喘吁吁的仇英扯住了手腕,提醒道:“切勿轻举妄动。”
周俊气怒难消,仇英轻轻拍他的肩,低声道:“我不也曾那么说过你?明明是激怒你的话却要去反抗,在这个时候,太不明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