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在一旁观画,见他顿住了,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些女子常年幽居深闺,虽是平日里受到诸多禁锢,却也还算是安稳和乐。”说着便又挑了一支朱砂笔,勾勒出抹胸的形状,文嘉瞧着面上有些发烧,不解问道:“你千方百计地拜了我爹与师祖为师,怎地私下却画些这种玩意儿?若说是卖钱,骗得了别人,我可不信。你孤家寡人一个,以目前的水准,别说是那些山水人物,即便是卖仿画,也饿不死你,说起来还好听些。”
仇英只顿了顿,便抬眼望那山涧水潭望去,一刻不停的描摹,口中却不正经的回道:“人生在世,总得有个喜好,我仇英就是爱画春宫,就像唐伯虎师兄那样,纵情山水、嬉闹闺帷,岂不快哉?”
见文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嘻嘻笑道:“再说了休承,我便是如此的不靠谱,你不也是随着我疯?还帮我多般掩护,还有两位师傅,还有伯虎师兄、六指大叔,这么多人都帮着我,我还怕甚么?”
“便是众人都这般宠着你,才惯出你一身的臭毛病!”文嘉捏一捏他的鼻子,没好气道。
仇英嘻嘻一笑,露出两排灿亮的白牙。“线稿已是差不多了,回去再上色吧。我们还要抓紧,日落之前得找到一个好素材,画院的作业还没着落呢!”
仇英匆匆卷起画纸,塞到竹筒里去,与文嘉再次猫着腰,屏着气,一路疾行,好容易逃到了安全地带,这才扶着树大喘气,哈哈大乐。正待往山下而去,忽而听到林中传来一阵异响,不像是山风吹动阔叶树发出的摩挲声,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坏了树木。
该不是有什么野兽吧?仇英与文嘉相视一愣,想到那水潭边可还有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是遇到野猪大虫之类,可就是了不得了!
两人后颈寒毛倒竖,想逃又不忍心那一众女子,便是要决心查看一番。正要扒开从木,却又听到一阵人的喘息之声,两人诧异至极,呼吸更紧,额上几乎要冒出冷汗来。好容易鼓起勇气,两人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桠,却被面前的一幕惊得面红耳赤。
竟是有人在这密林之中野合!方才入耳的喘息,并非什么野兽追人的事故,正是这一对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发出的情动呻/吟。那两人激情正浓,并未发现多了两个目瞪口呆的观众,男人精壮黝黑的身子,压在白嫩软糯的女体之上卖力耕垦,那女人背抵着老树盘根,一手抵在地上,一手攀着男人的肩背,两条白嫩的大腿紧紧勾盘在男人的腰腹,口中发出含含糊糊的压抑低吟,如此的活色生香,即便是厚脸皮如仇英与文嘉,此刻也是脸红耳热,冷汗直冒。
趁着没发现,赶紧走!
文嘉先回过神,扯一扯仇英的袖子。仇英虽是惊魂未定,但还残留着一份清醒,慌乱的点头。两人慢慢后退,仇英却因没看清路,被一块突出的老树根绊了个趔趄。
“啊……”下意识惊叫出声,却惹来四人的背脊一僵。
文嘉慢吞吞向后瞄去,之前忙做一团的男女,此刻正惊慌的望着他俩,心内大骇,喊道:“快跑!”
仇英不敢回头,唉了一声,同手同脚、连滚带爬的往山下逃去。身后的男人醒过神来要追,文嘉瞅见了,催得更甚,连声道:“快跑快跑,那男的追来了!”
仇英心内连连叫屈,要野合的是他们,要喘要叫也是他们,怎么不小心被看到了,错变成了自己这边。越是着急越是出错,挎在肩上的竹筒落下,画笔、颜料和画纸等杂物撒了一地。手忙脚乱之间只来得及捡回竹筒和画纸,便被文嘉一手拉扯,急急往山路奔去。
“我的笔……”
“还要什么笔,先逃命再说吧!”
仇英连连回头探看,那男人赤身裸体,见两人跑到正道上,也不好再追,顿足看着他们的背影。那女子已然裹了衣物,也追了过来,见了仇英手中的画纸,急急问道:“不知他们画了些什么?”
那男人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柔声道:“别怕,我会去查。”再蹲身捡起地上的画笔,又拾到一枚刻有“东村画院仇英制”的私印,紧抿的嘴角,勾出一个阴鹜的笑容。
山塘街上,人头攒动。孙武练兵场上,轻灵敏捷的南狮与威武庄重的北狮斗得正酣,来往的游客无不驻足观赏,叫好声连连。
仇英与文嘉只看了看,便垂着脑袋往前行去。
又到了一处人群热闹的地界,正是最为紧张刺激的滚灯表演,舞者携着竹片扎成的滚灯,或缠绕旋转,或纵身跳跃,观众们无不瞪大双眼,生怕漏了一个细节。
仇英止了步子,道:“去看看?”
文嘉看他面上红晕还未消退,知道他与自己一样,都还是惊魂未定,对着再多的热闹也是提不起兴致,便道:“我们还是寻一处店铺,将你丢失的物件补齐吧。”
“也好。”两人兜了一圈,还是往桃花坞一带行去,到了一处人少的店面,仇英拿起他的竹筒细细盘点,忽而面上发白,颤声道:“我的私章不见了……”
文嘉闻言也是一愣,抢了他的竹筒子,将杂物一一倒出来检视,口中问着:“你确定是带出来了?”
“带了呀,早上出门时才查过。”仇英此时已是带着些哭腔,“那两人,得是什么人呐?莫不是捡了我的私章,要向师傅们告状去吧,那我可就惨了,摊上这种事,师傅们肯定不会饶了我的!”
“不会的,这种丑事谅他们也不敢随意嚷嚷。我们且先找个刻章师傅,再帮你刻一枚章,以后便把这事儿给忘了吧。再者,这事儿你可不许瞎画,知道么?”
仇英饶是调皮,但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文嘉毕竟大他三岁,此时只得尽力安抚。只是身为画者,目力自是非比常人,加上他常年随父品鉴,比仇英识得一些服饰,方才仅是匆匆一眼,但绝没有看错,那被抛掷一边的金线梁冠,可是五品诰命夫人才能佩戴的头饰,而男人的衣物只是普通的方巾道袍,这分明是一对偷情的男女,而且那女方的来头还不小。事情,还真有点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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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中)
桃花坞最美是桃花开。今日这一处虽没有山塘街那般的热闹,但赏花人也有个三三两两,尤其是那生性酷爱桃花之人,整个花期都不会离了桃花庵一步,除非,是有比桃花更美的东西出现。
姹紫嫣红的桃树荫下,两个头戴唐巾、风流倜傥的大叔,一人着粉金色云纹道袍,一人着宝蓝色绣竹深衣,一路插科打诨、嬉笑而来。
“咦,那不是两个小不点么?”蓝衣男子忽而顿足,金衣男子一看,立即挥手大喊,毫不忌讳路人的侧目而视。唉,在桃花坞嚣张数十年,大家早就应该习惯了嘛。
仇英与文嘉心中正七上八下,却听到远处传来大呼小叫,循声望去,喜道:“伯虎师兄,六指大叔!”
“小不点,说了多少遍,不许叫我大叔,更不许笑我六指!”祝枝山一记扇柄敲上他的额头,半点没舍得余力,仇英脑袋上立马鼓起一个包,不服的嚷嚷道:“那你也不许喊我小不点!”
唐伯虎皱眉看着,拐了老友一记,口中啧啧有声,“瞧这细皮嫩肉的,你还真下得去手。”
“就是就是,六指大叔,你还是一样不疼我!”见了这为老不尊的活宝二人组,仇英立马把方才的不快给忘了,转而专心与他们斗起嘴来。因为如果不专心的话,一不留神可就输了。
“哟哟哟……几日不见,学会跟娘们一样撒娇了哇?”祝枝山随意调侃他,唐伯虎却取了他竹筒中没有放好的线稿,一点没客气的当街展开,并摇头晃脑开始品评了起来:“鸡头嫩如何?莲船仅盈握,肤如凝脂雪,深闺乐正多!仇英啊,这一副《群女沐浴图》画得不错嘛,待上色之后,赠给为兄的如何呀?”
“师兄!这分明是《春日洗濯图》……”仇英抢过画纸,为他出口成章的淫诗艳词闹了个大红脸。唐祝二人哈哈一乐,转而向两个小辈说道:“今日群香阁在暖香楼设下琴宴,听说她们的头牌乐妓织香姑娘,也会抚琴娱宾,你们可要一同前往,顺便瞧一瞧热闹?”
“听闻那织香,与当年的秋香可有一比,不仅琴艺一流、歌喉婉转,相貌更是惊为天人。她如今第一次见外客,你俩要是感兴趣,可以求一求我们,或许可以考虑捎上你们哦!”
仇英正待说话,文嘉却拉住了他,抢先道:“师伯、师叔,今日乃画院的写生之日,日落之前我们还要赶回去交画,还是改日再去吧。”
唐伯虎瞅了瞅两人,惊道:“休承,难得你竟知道以学业为重,征明若是知道你今日的表现,再不会向我俩哭诉儿孙不上进了。”
文嘉正是担忧着早前那两人的身份不明,不敢再与仇英在外瞎晃,此刻虽是被两个老不修调侃,便也绷着一张俊脸不反驳,只做垂首认输状:“文嘉让师伯师叔操心了。”
“看来他俩今日是真忙,算了伯虎,他俩没福分,我们便自己过去吧。”祝枝山到底多吃了十年米饭,比唐伯虎稳重那么一点点,此刻也不再为难。两人正待要走,仇英却忽而问道:“那织香姑娘的年纪,都可以做你们的女儿了,怎地还对她感起兴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