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婶略一迟疑,面上却不敢表露什么,起头招呼旁边站着看热闹的人,七手八脚一起动手,这才上去将两人扯开。
小耿却脸色一沉,盯着王二婶似笑非笑。王二婶先还絮絮叨叨地假装劝架,说着说着就赶紧住声。王二婶这才会意,立马大声地斥责玉篱,又浑水摸鱼,在她胳膊上使劲一拧!
玉篱披头撒发地被人从程嫂子身上拉起来,气喘吁吁。推推搡搡间,胳膊,腿上吃了几个闷亏,被程嫂子扯去头发的那块儿也还在隐隐作痛。见众人都怒气冲冲瞪自己,忽然很想笑。这么一通折腾,浑身又是泥又是汗,狼狈不堪,刚才的阴翳却一扫而空。
玉篱站在路边跟一众人对视。程嫂子躺在地上直哼哼,有人去拉她却仍旧拉不起来。玉篱不屑地看过去。弯腰将脱了的鞋穿好,慢条斯理地上坡去,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王二婶看小耿,只见她一直盯着玉家那闺女似笑非笑。这种笑容。王二婶最熟悉不过,不觉心里一阵发寒。要说玉家,王二婶是真心不待见,可扯到王凤羽,王二婶又惊疑不定。白家就和自家两隔壁,平常也爱和白婶串个门儿说会儿话,最要紧的。大飞现今在需上,小夏家和小耿家,自己是两边都要敷衍好才行地!
王二婶走过去跟小耿赔笑,
“瞧她那张狂劲儿!年前也是想跟我动手,我可没像侄媳妇儿这样心慈手软!一掌就给她打回去!”
仰头斜视还歪在地上的程嫂子一眼,讨好地看向小耿,“话说回来,程嫂子说话可又比我嘴厉。我看那丫头气得不轻!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事?”
说着扫眼在场的人,有人就随声附和,追问小耿和程嫂子玉家丫头和村里出了名的这个恶人是怎么回事?
小耿看王二婶。轻轻拍了她一下,真心冲她一笑。说起来,小耿是压根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磨不过程嫂子絮絮叨叨这才跟过来看热闹。这些天,小耿和王泉儿急得夜不能寐。王泉儿那只鞋还在王凤羽手里,王凤羽话虽说得好听,可两口子根本就觉得不可信。再者,平白无故就成了有前科的人,这口恶气不出活得着实不舒坦!
要说小耿到了村里这一年多,日子也算过得不错。前前后后不少人示好。其中要数和王泉儿走得近的程宏林的媳妇儿程嫂子最贴心。刚好两人的丈夫都恨透了王凤羽,程嫂子就给小耿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小耿左右一权衡,当即认同。两人还在商量找个时机捅出来,没想到老天就帮了个大忙!
小耿润湿双眼,一脸义愤填膺。也不再只站一旁看热闹了,跑过去将程嫂子身边的人推开。蹲下来仔仔细细查看程嫂子身上的伤。忽儿一声惊呼,一忽儿又带着哭腔,忍一句,吐半句,却将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
不过隔了一夜,王家村的人都在私下传说:玉篱和王凤羽夜里私会被王泉儿撞见,王凤羽反倒舀了他只鞋威胁他……
这些话,玉家的人和王家的人都是听不见的。有谁会傻到冲上前去触一鼻子灰?看玉家找人打家具,见天地一点儿点儿往家里搬嫁妆,厚道些的人也不过将嘴闭紧不跟着到处传话罢了。
再说玉篱和程嫂子大打出手,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人打架,没想到还是个大胜仗。本来以为接下来又是好一通扯闹,谁知道回了家将自己收拾好,又等到第二天早上回学校仍旧风平浪静。
玉家夫妇这一阵儿忙得脚不沾地,整副心思不是想得护好那塘子鱼,就是想得置办嫁妆和帮罗家,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留意女儿,根本没有发现玉篱心事重重。
玉篱在家多呆了一晚上,大早起来才想起该带到学校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搜罗好,只得将那簸箕鞋底面料一股脑塞进个小筒包里提回学校去。问题又来了,接下来靠什么过活?这次连车费都没剩下了。逼来逼去,她只好忍痛用手机给孙玲打了个电话,跟孙玲同寝室的人却说她不常回来住……
没办法,玉篱又只好厚着脸皮去找林校长把刚还上的一千块钱要回来。
一晃眼,跨过十一月就到了年底。天气已经彻彻底底冷下去。玉篱的心却始终咚咚地跳不停。好像从那天跟程婶子闹了那么一回后,就再不能放回原处。白天还好,要上课,管孩子,放了学又有成堆作业等着批改,再加上个大黑还要吃饭,注意力分散些出去。可到了夜深人静时,程婶子扬眉吐气的样子却异常清晰。
“……过年前后……”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呢?王凤羽知不知道?偏偏每次回去找人都找不到。玉篱一遍遍咀嚼,一遍遍设想各种可能,脑子如线团一样散开绕紧,绕紧又散开,就差将人逼疯。
隆冬的山风在屋外呼呼地吹,大黑蜷在玉篱脚下懒洋洋地挪了挪头,抬起眼皮睃了下屋顶轻轻荡悠的白炽灯,又将头舒服地搭在玉篱脚上睡过去。
玉篱从沉思里惊醒,紧紧手上的顶针,接着给已经成型的鞋底上帮子。一双男鞋,一双女鞋,两双的鞋底玉篱妈都是全纳好了才给玉篱的。玉篱只管现将已经裁好的鞋面鞋帮上好,再把裹边镶上,就算大功告成。可一个多月过去,不说一双,连一只都还没有做妥当。
阵阵疾风从屋顶呼啸而过,挂在头顶的灯忽地一下熄灭,稍一闪,屋里又恢复亮堂。玉篱无奈地舒口气,安抚下大黑,摁摁眼皮又继续。做了不过几分钟,无奈地把手里的活计放下,在脸盆里盛了满满一瓢冰凉刺骨的冷水,将帕子浸透敷在眼上。
“也不知怎么地,这几天眼皮跳得这么厉害……”
玉篱对着大黑自言自语。
☆、第一百零六章冬阳
冬腊月一过,跨腿儿又翻到新的一年。
“去年,事事不顺心,没想到临了临了,却热热闹闹,喜喜庆庆过了个好年!”
玉篱妈一边拍打被子一边说。
厚厚的被褥在浅蓝粉花的小巧被套里,被玉篱妈有力的手掌一下下拍得蓬松,像馒头一样发酵开来。细小的尘埃从被子里逸出,在暖暖的阳光下飘出院子老远。
玉篱爸坐在梨树下边,低头细细地剖竹条。抬头看妻子,又望望瓦蓝瓦蓝的天空。
“咱们连带了罗家,哪好意思多操办。”
又说:
“天道真好!中午玉篱就到了吧?”
玉篱妈“嗯”了声,仍旧想自己的事。
玉家今年事事顺心,比之去年却反而略显冷清。玉篱婚事在即,玉家夫妇将养好的两头大肥猪赶了一头去卖掉,剩下的一头则留着办喜事用。再者,因为罗家触霉头,连带关系好的几家也冷心淡肠不想动。到了年底杀年猪备年货的时候,就连玉家,邓家这两家未来的亲家也都互相没有表示。
玉篱妈的心结也正在这里。
“虽说邓家也和罗家亲,可毕竟第一年,杀猪宴客总要兴兴吧,不过送了几块肉来……”
玉篱妈心里嘀咕,见丈夫仍旧一脸喜滋滋,忍不住又开口,“小四这都去他姐那儿多久了?冯军有事他不在,年底忙成这样也不见影儿。这么个办事妥贴的人……该不是有什么事?”
言语间很有些怨气。
玉篱爸抬头看眼妻子,笑笑。仍旧抬头看天,“玉篱差不多两月没回来了吧?这一放假总算可以好好歇歇。上次来,眼见人都瘦了一圈。今天天道好,一会儿我去塘里钓条鱼来你做给她吃!”
说起这个,玉篱妈又皱眉,
“她也不让人省心!回回来都跟她说。可到现在还没跟学校理清楚!难不成过了年还让她去学校上课?”
忽又想起来,
“如今甭管跟她说什么。她净当耳旁风!我的话不管用,你倒是好好问问她,这久和小四常联系不?”
玉篱妈越说越急躁。玉篱爸笑呵呵地,站起身来。
“要不我现在就去弄条回来!”
说完麻利地杵上拐杖去钓鱼。
玉篱妈目送丈夫走出院子。挥手狠劲一巴掌拍在棉被上,站在梨树下一动不动,双眼盯着自己的影子愣神。
2002年的春节比去年迟了将近一个月。自元旦过后,天气就变得难以捉摸,隔三差五飘飘洒洒的小雨落不停。到临放假的这几日,天放晴来,又倒像已到了阳春三月。
玉篱此刻也站在院子里。却是忙不停。
玉篱的学校前天已经放假,学生放假老师却是不能立马离开。玉篱和林校长都没有想到,两人不经意间想到的主意竟然很快就得到回应。学校是十月份的时候提出申请,不过才十一月底,上边就通知林校长,志愿者新学期就来报道。
林校长立时去掉块大心病,开诚布公地又跟玉篱谈了次。一来,很是理解玉篱以终身大事为重。二来,又婉转地表示,希望玉篱一直待下去。玉篱考虑了两天。跟林校长说,尽量跟家里人做思想工作。接下来,两人就欢欢喜喜地给即将到来的新人腾住处,收拾床铺。大致弄好,前一阵下雨又才发现屋顶有处漏雨,只好找人请了师傅来修缮。
修房顶的师傅是位跟玉篱爸差不多年纪的汉子,就住在山下的大溪镇。农闲季节,妻子给丈夫打下手,俩人就在附近的村镇挣点儿零花钱。师傅的妻子个子不高,却很会说话。见玉篱专程留在学校等自家。客气话说了不少。兼之夫妇俩的年纪和玉家夫妇相似,两天下来,玉篱和两人已经很熟。到最后一天给房顶上瓦,玉篱在屋里给学生批改作业,见做妻子的只凭双手一抱一抱给丈夫运瓦片,来来回回跑得人眼花缭乱不说。累得不行却不甚顶事。玉篱扔下手里的作业本,主动跑去和她站成行,前面的递给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