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抢上前一步,也顾不了周礼书在场,一改往日的温和,声色俱厉地喝道:“起来!”
玉篱把头埋得更深,仍旧纹丝不动地跪着。
长时间以来积累的怒火和忧愤如潮水般涌上来,玉篱妈指着玉篱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
面前的女儿自己养了十多年。捧在手心怕冻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宝贝得像眼珠子一样长大的。短短的日子,让自己又陌生又欣喜,更心酸。正因为这样,才要想方设法让她过不一样的日子。年纪小,有想不到的很正常。自己为人父母,要是明明知道却纵容她,就是害了她!
“慈母多败儿!”
玉篱妈心里划过这句话,也不管它是不是应景,手一挥,结结实实一把掌就打在了玉篱脸上。
“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我打醒你!”
玉篱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拍得歪倒在地上,细瘦的脸颊上,瞬间印上了清晰的五个指印!
一旁的周礼书看得倒吸一口冷气。料不到玉篱妈真当着自己的面出了手,下手还这么狠!先是一顿,缓过神来赶紧抱住玉篱妈往后拖。
“有话好好说,她都是成年人了,可不能这样!”
有句话卡在嗓子里:她一点儿也不糊涂,就是再明白不过,才这样。
玉篱爸呢,也被妻子来了个措手不及。上次打玉篱,这巴掌落在闺女身上,比落在自己身上还疼。再者,玉篱妈也不是真心想打,不过作势,玉篱又倔强,这才挨了一下。事过后,一家人都懊恼不已。不过事情过了,也就放下了。玉篱爸实在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又来了。还是真打!
毕竟做惯了一家之主,玉篱爸虽行动不方便,却“嘭”地一声拍得放在茶几正中的茶盅盖子跳了起来。
“我还没死!你几次三番地动手是打给谁看?!”
听得玉篱爸这话,玉篱妈,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玉篱爸,委屈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留了下来。
话一脱口,玉篱爸就后悔了。不说这些日子里来妻子的辛劳,就是这么十几二十年同甘苦共患难的情分上,玉篱爸的话都伤人至极。冲头的血气一过,玉篱爸慌忙挣扎着站起来,“我说的气话……闺女懂事,好好讲……”
玉篱妈哪里还有心思听这些。受苦受累维护的丈夫,倒头来却是这样的态度!最最让人心寒的,是他那话的意思!再加上个不省心的女儿……刹那间,玉篱妈想死的心都有了。
玉篱妈也不管周礼书还拉着自己的手膀子,一个劲儿地往门外越过去。
玉篱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过去,和周礼书一起合力把玉篱妈死死拉住。玉篱的声音慌得带了哭腔。
“是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眼看着母女俩就撕扯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周礼书手足无措地劝着。玉篱爸像抽了气的瘪胎萎缩在沙发里,盯着母女俩牙关紧紧地咬着。
王七婶支使了三平去塘子里钓鱼,就慌慌忙忙地做起饭来。因了玉篱妈的坚持,饭就在玉家灶房里做。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玉篱妈还不见人影。王七婶放不下心里的算计,老是伸长了脖子往外望。
初时还没什么动静,到了后来,竟然听见了哭声。把王七婶唬了一跳,赶紧丢了锅铲冲出去。
王七婶也知道这周老师一来,玉家今天免不了有顿攀扯。早早地走开,不妨碍人家。料得出的是,玉篱会被训。实在没想到怎么玉篱妈倒哭成了这个模样。心里疑惑,手上不停地和玉篱跟周礼书,三人一起才将玉篱妈拉到沙发上坐好。又见周礼书尴尬地站着,王七婶干笑了两声。
“周老师难得来,可别让老师看了笑话……”
说着冲周礼书抱歉地笑笑。
玉家三口这才慢慢地缓下来。
周礼书觉得,自己这个好心实在没起到好作用。在这气头上,还是先停一停地好。轻言细语地分别开导了玉篱父母和玉篱一阵儿,就提出先回去,下次再来。
玉家夫妻哪里肯。客人远道而来,哪里有不上桌就走的道理。况且还是老师这样的贵客。死活不同意。王七婶和着玉家夫妻闹哄哄地挽留了一阵,才算把周礼书留住。刚才沉重的气氛倒也冲淡了不少。
三个大人簇拥着周礼书就要去院子里透透气。玉篱却复又“咚”地跪在了地上!
玉家夫妇和周礼书脸色各异地看着玉篱。有不解,有伤心,有愤怒!
王七婶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这么个斯斯文文的丫头,如今倒也出息了,这么倔!
王七婶少不得又丢了这头去拉玉篱。
“快起来!去帮三平捞捞鱼也成!”
心想着,把人支开了,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玉篱听得明白,虽没搭话,心里却由不得苦笑。很多时候,缓兵之计还真是个好办法。没法子,也许将来的某一刻就想了起来;就算根本不打算解决的事,也许时间一漂洗,也就自然不必再劳心费力。
玉篱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不急不徐,真诚无比。
“今天老师,干妈也都在,关心我的人都在,玉篱不如索性把心里的想法跟大家说说。也免得大家蘀我担心,不值……”
“玉篱原想着回家能帮爸妈分担份担子。这才一个多星期,也知道日子不易了。可越这样,心里越不忍。玉篱年纪轻轻地,都觉得这么累,爸妈岁数越来越大,又怎么吃得消?让玉篱这时候丢了手回去,玉篱只怕去了也念不进书去。不是白搭?”
这是真心话。
“做了这些日子的农活,玉篱也明白了女儿家在农村,实在是苦。要想过得好,得吃得苦才行。想来想去,倒还是考学出来最好。可是就这么走了,放不下心里!”
说着充满期待地望着玉篱妈。
“给我两个月时间,好好想想,求您了!”
闺女话里的意思,玉篱妈听了出来。闺女是想去上学,只是担心家里。虽然这比死了心地回来强多了,可是终究还是不愿意马上回学校去不是?
玉篱妈才刚受了一激,一口气还没消散。挨了打都死性不改,讲理恐怕也枉然。玉篱妈一言不发地跨腿径自出了门。
☆、第二十七章相帮
玉篱妈头也不回地出了堂屋,一个人走去梨树下坐着。玉篱爸腿脚不方便,扶了墙,站在门口瞅着玉篱妈。
王七婶一个身子忙得有些不够用了。眼瞅着周礼书倒被晾在了一边儿,心头一动,上前拉了周礼书进了灶房。
灶房是老式的柴火灶。一个人在锅台上忙着,又要跑到另一头去喂柴火,很是忙碌。周礼书就主动上前去帮忙。
“我也是村子里出来的,小的时候我家煮饭烧火都是我在做。我来烧火吧。”
王七婶心思转了几转,看了眼窗外。也就没阻拦。
“一看周老师就是实在人。玉丫头遇到您可真是福气!”
周礼书连连摇头。
“我这一来倒害得他们一家失了和睦……”
王七婶自来是个言语利落的,现在又藏了私心。看着这周老师是实实在在对玉篱上心,听闻周礼书自责,干脆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蹲在周礼书旁边,聊了起来。
“这话是从何说起。说句舀大的话,在这个村里,人人都知道我王七婶家和玉篱家是再亲近不过。比那亲兄弟还亲。我就蘀玉家给老师道个歉。今天可怠慢了您!”
见周礼书要开口,又伸手阻拦下来。
“不过说实话,这老玉家这几年的确日子过得难。糟心事一件接一件地,也请您多担待!”
“塘子才有了点起色吧,玉篱爸的腿就伤着了。接着玉丫头又考砸,现如今,又有人打他家鱼塘的主意。这鱼塘可是他家的命根子。往日里,玉家日子过得,全靠它。这以后吧,不仅赚钱过日子,脊梁骨也缺不了它撑着。”
王七婶见周礼书听得认真,话匣子就打了开来。压低了声音,把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周礼书听得脸沉沉的。王七婶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到处都传,说是玉篱是学校给开除了的。玉丫出趟门不知要遭多少指点。”
王七婶一脸的试探,哪里逃得过周礼书天天和学生斗智斗勇的眼。不需王七婶再多一句,就开口问道:“依老大姐的意思,我可有帮得上的地方?”
王七婶这半天寻思,可不就等得这句话?横竖今天也没法跟玉篱妈商量,就自己开这个口吧!
“周老师要是不着急的话,今晚的村委会您和玉家一起去坐坐?完了,我让我家那口子送您回去!”
周礼书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周礼书到玉家的第一顿饭,吃得还算丰盛。三平现从鱼塘里钓上来的半大鲫鱼,配上王七婶家地里的新鲜辣椒,用料简单,却原汁原味,鲜美至极。装了整整一小瓷盆,这算是主菜。
余下的,便是农家特有的各种腊货。香肠,腊肉,火腿……掺着刚从菜地里摘的新鲜蔬菜,摆了一大圆桌。
玉篱妈伤心归伤心。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再怎么也要陪着贵客好好把饭吃了。一勺菜归周老师,感谢她对玉篱的关心。一勺汤给王七婶,感谢她做饭辛苦,对自己家的照顾。再又劝着王七和三平多吃点。唯独落下了就坐在身边的玉篱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