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妮子。说话忒毒了些。谁是母鸡,谁是米?你倒是说清楚!”
王泉儿媳妇正支着耳朵,听了王二婶的话,又低下了头。这就开始抓着话茬胡搅蛮缠了都。
玉篱也觉得无趣。头也不回地又自顾跟王二婶说:“我自己又是母鸡又是米行了吧。你就算不是我长辈,也比我年长这么多岁,要觉得累了好好歇歇凉快凉快。你要我陪你演戏给人看,我现在没空,要干活。我也不觉得不理你有什么丢人害臊,不偷不抢,不使阴招,见了谁腰杆都挺得直直的。”
王二婶一噎,揪着旁边的王泉儿媳妇要说道说道。却见王泉儿媳妇细白的脸上好似也染了层红晕,心里才平复些。两人自问自答地嚷嚷了一阵,见玉篱丝毫不受影响地干着活,这才不甘心地走了。
玉篱等两人走远,才停下来呆立了片刻。无论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做该做的就好了。抬头望望天,日头开始西斜,傍晚还得去村委会。这事才是要紧的。这些日子自己经历过什么,只有自己和上天知道,换来的,不能是让自己被无谓的繁琐消磨干净。
☆、第二十五章来客
日影开始西斜,玉篱把两块一亩多地的大田都收拾停当了,玉篱妈还没来。心里不免有些奇怪。又在田埂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远远近近地,只有几个人影晃动。看来大家都回去歇晌去了。
两块大田在远离小河和湖的旱地上。周围只有放水撤水的堰沟,淌得全是泥浆水。玉篱实在有些渴了,只好舀上镰刀往家去。
院门微敞,玉篱一眼就瞥见一辆米黄色的女式自行车靠墙停在大门后边。玉篱眼皮一跳,这辆车再熟悉不过。周礼书天天骑着出出进进买菜用的。
玉篱把跨进院门的脚又收了回来。
周礼书和玉篱的感情不一般。玉篱原也知道不会是一封信就了结了这份情分。只是回到家后,心里装的事那么多,就也没功夫挂念这事。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星期,周礼书跑到了玉篱家里来了。
玉篱在门外徘徊。进去还是去田里待会儿?思量良久,还是又跨进了院子。
小巧的女式小车明显被冲刷过,周身湿漉漉的。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路应该乱得不成样子。能骑了这么久的车子找来,真是不容易。
玉篱伸手一挥,手上的镰刀把正在舔车轮子的阿黄吓得一闪,跑了出去。随着阿黄的呜鸣,三平舀着个空盆从转角走了出来。一看见玉篱,放轻了脚步跑过来。
“姐,你老师来啦!……”
玉篱一看三平那表情,还没出口的下半句一定是:你还不躲远点?
不由会心一笑。这孩子,前几天还小大人似地劝自己好好读书,到了这节骨眼上却又让自己避开。想来,也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玉篱给三平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把镰刀在院墙上插好,率先走进了屋去。
周礼书被安置在中堂正中的单人沙发上坐着。玉篱爸陪坐在另一边。左首的长沙发上,则坐着玉篱妈和王七婶。
见了玉篱进来,众人脸上依旧笑呵呵的,并不见什么异样。王七婶见了三平,打头就问:“给周老师的车子洗干净了?”
三平站在玉篱身后,想是点了头。王七婶就站起身来。
“还说让你去喊你姐,这下回来了倒是不用了。跟我去烧火去!”
说着用手上的围裙顺手就抽了三平一下。冲着周礼书又是笑呵呵地,“成天地,只知道玩。倒有他玉篱姐一半用功也好。”
周礼书老家也是农村的。哪里不知道这是说的客套话。夸了三平一翻,又谢谢三平帮自己洗车。王七婶这才别有深意地看了玉篱妈一眼,带着三平去做饭,留周礼书好歹在家吃了饭再走。
王七婶和三平出去,屋子里就剩了玉家三口和周礼书。
一个多星期不见,样子还是老样子。就是下地干活,也还是牛仔裤配风衣,一副学生模样。只是神态间多了份若隐若现的坚定,看过来的眼神不避不闪。
周礼书默默地打量了一眼玉篱。要说周礼书今天来的目的,是想把玉篱带回学校。周礼书一早从家里出发,摸摸索索,边走边打听,才找到了这处位于村子东角的低矮农舍。时间到了2000年,差不多的村人都建了新房。或是两层小洋口,或是土木结构的砖房。像玉篱家这样八十年代初的土坯瓦房,就连周礼书家离城一百多里的老家,也已经不大有人家在住。
进了门,家具,电器,都是最基本的,却收拾得干净舒适。一眼就可以看出主人家勤勉。如果这时候,周礼书的想法还很坚定,待到看了一只裤管空荡荡,人瘦得如同风一吹就走的玉篱爹时,这样的话,开起口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玉篱妈瞥了眼周礼书,又看着玉篱只是对着人若无其事地淡笑,不免就高声说道:“还不过来给周老师陪不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害得周老师担心!”
在玉篱妈眼里,玉篱辍学还不成事实,要说出那几个字来,心里就老大不舒服。今天却正好,打发了玉篱和周老师一起回学校,一块心病放下。剩下塘子的事,丈夫也知道了,好歹两个人可以商量商量。思虑一放下,人也轻快了些。说着就高高兴兴地站起来又要给周礼书再斟满茶。
周礼书连声给玉篱妈道谢。看了眼一旁沉默着的玉篱爸,笑着给玉篱招手。
“刚从田里回来,累了吧?过来歇歇。”
玉篱依言走过去,搬了把椅子坐在沙发旁边。
“您怎么来了?很难找吧?”
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又觉得都不合适。
周礼书笑笑,看了看玉篱爸妈,
“上周我回老家去了,也是这几天才回的学校。信也是才看到,没别的,就是来看看你。”
就是来看看。来之前周礼书还信心满满地,无论如何要把玉篱劝回学校去。一直觉得这是小孩子一时意气用事。来了之后,周礼书想到了自己上大学时,每次回家都是把家里掏空了才走。那时候,上的还只是地方学校,家里人丁也旺。到了嘴边的话,就又迟疑不决。只是一双眼睛,深深的,一旁的玉篱爸都不敢看。
人家一个莫不相干的人,都做到了这个份儿上,玉篱爸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要不是自己的腿,哪里又有这许多事。闺女还是那个简单上进的小女娃。一时的失意,在将来长远的日子里算得什么。本来抱着缓缓的态度,希望顺其自然地解开这个疙瘩,如今好好想想,自己的做法有多少是出于无奈?
玉篱爸清了清嗓子,正了身子对着周礼书。
“周老师,真是劳烦您费心跑这一趟。我真是……惭愧。既然您今天来了,我还得厚着脸皮再请您帮个忙。一会儿走的时候,一起把玉篱带回学校吧。她在家待了这些日子,帮了我们许多,她自己也学了不少。该是回去好好上进的时候了。倒是到了学校,还麻烦您帮她给班主任和校领导解释解释……”
红红的血丝,谦卑的眼神。好似玉篱爸截肢时灰败的脸色,一下子刺在玉篱心上。
玉篱怎么也想不到,反而是最稳得住的父亲开口让自己回去。
玉篱妈和周礼书脸色各异。玉篱妈是欢喜的,正如之前所想。可是看到玉篱爸的神情,又伤怀。周礼书也高兴,高兴之余,也觉得心酸。
“玉大哥,算起来我们也算同龄人,您比我大,我叫声大哥也应当。您放心,玉篱底子好,我最清楚不过。只要再努把力,出去是没问题的。至于学费什么的,上了大学可以勤工俭学不说,我跟这孩子投缘,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大家都出把力,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了。几年后,玉篱一毕业,情形就大不同了,是不是?”
话说得委婉,却明了至极。周礼书会帮玉篱出一部分学费!
周礼书自认只有这样,才让心里好过些。作为老师,痛惜学生半途而废。作为农民的女儿,又觉得自己的做法鲁莽或许又有些自以为是。只有出一份力,才是最实在的。
周礼书话一完,不说玉篱爸脸涨得通红,就是玉篱妈也燥热了脸。忙不迭地摆手。
“哪里使得。学费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我们有……”
玉篱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瞬间被无形的大手攥紧,呼吸都困难。又来了,就是这种无力的感觉,玉篱很讨厌。
在众人表情各异,满含期待的目光里。玉篱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来。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第二十六章跪
玉篱只觉得头晕脑胀,一团乱麻。腿上一软,跪了下去。
膝盖一着冰凉的地面,心里却陡然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除了偷跑上净峦山那次,玉篱从未再干过要让玉家夫妇大动干戈的事。这次,玉篱再跪在父母面前,却是不需要言语,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玉篱妈和周礼书一下子站了起来。玉篱爸虽坐着,一双手却攥得紧紧的。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玉篱妈又急又慌,指着玉篱说不出话来。好容易丈夫开了口,铁板钉钉的事,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强?这都是为了她好,她怎么这么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