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
然后我就在老大夫迷茫的目光下,转身飘出了大堂。
临出门的时候,那大夫还没忘追在我身后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嘿,姑娘你身板儿真好,倍儿棒!
我黑着脸出了门坐在台阶上发了很久的呆。
千真万确的喜脉。
也就是说,我有了师父的孩子。
也就是说,我再也没有脸面对曾奚,告诉他我有了别人的孩子。
我像木头人一样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一时半会还不能消化这个噎死人的消息。
天边一点点亮了起来,云朵渐渐被染上了层层绯色,红绸帷幕似的堆积在一起。
我抬头远眺。
看样子是个大晴天,只是我心头的一片乌云却遮挡了所有瑰丽荣华的色彩。
我缓缓站起身,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其实我很想哭出来,大哭一场。
可是我却一点眼泪也流不下来。
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在他人面前可以轻而易举的涕泪滂沱,可独独一个人的时候却怎么都挤不出来。
是啊,要拥有精湛的演技就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就是,真正一个人面对痛苦的时候,是如何都哭不出来的,只能把所有难过都烂死在肚子里。
我憋的难受,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不然保不准一会儿翠羽草的毒性被我的悲伤过度引发,然后我当街毙命也未可知。
浑浑噩噩的路过一家豪门巨宅的时候,我突然顿足,游魂似的蹭到宅门口的一尊呲牙怒目的石狮子前,伸手拍了拍狮子的脑袋,开始跟它交心——
呐,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没心没肺,发生这样的事呢,大家都不想的。我等身负大仇的凡夫俗子本就不应该追求什么家庭幸福人生圆满,不就怀了个娃么,生下来也就是掉一块肉,多大点事儿。
我说着,换了个礀势,伸胳膊绕过狮子的脖子,像是揽着一个好兄弟。
我说:喂,狮子兄,你说如果我把这事毫无隐瞒的告诉曾奚,他会怎么说?
说完,我粗着嗓子装成石狮子道:你说呢?当然是不要你了呗!
我变回自己,插腰怒道:哇,你胡说,他才没这么冷酷无情!
我又装成狮子,讥诮道:你不信?那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越玩越开心。你别说,我觉得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精分什么的也挺来劲儿的。
于是我继续一人分饰两角。
曾奚啊,我有了孩子……是别人的,你还愿意要我吗?
说完,我换了个嗓音,压低了声音,努力瞪着双眼,卖力的表示着不可置信和悲愤交加——现在我是曾奚了。
什么?阿音!你……你……
我掩着口,一步步的后退着。
……好像不大对?
那换一种方式——
我清了清嗓子,假装甩了甩莫须有的披风,豪气干云道:阿音你说什么呢!我曾奚说了要保护你一辈子,绝对不会少一天!只要你心里还有我,就算你有了别人的孩子,我还是会爱你,娶你,照顾你一生一世!
我被“曾奚”的这番话感动的无以复加。
我绞着手指做回了自己,嘤嘤道:你说真的?
再次压低嗓音。
我气势坚定的一拍胸膛,说的声情并茂煞有其事:阿音,你放心,我曾奚说过的话绝不食言,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不离不弃。
我开始傻笑,试图去拥抱那个幻想出来的“曾奚”。
张开双臂,抱到的是冰冷的空气。
不离不弃,呵呵呵呵……
笑着笑着,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嚎哭起来。
只是干嚎,没有泪。
去他妈的不离不弃!我已经被弃了不止一次了,有没有?
我一个人蹲在地上抱着双膝鬼嚎了很长时间,终于觉得胸口舒服了不少。
我撑着石狮子慢慢站起身,拍了拍狮子的脑袋,高贵冷艳道: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操蛋的人生!
街上已经逐渐有了行人,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
哭也哭完了,发泄也发泄过了,再悲伤再难过,累的苦的都是自己,没人蘀你分担,就像现在这样,在别人眼里我只是一剂笑料。
我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把真相告诉师父。
如果师父继续将归藏心法练下去,总有一天整个人都会变成六亲不认的修罗,那时候别说养孩子,能不掐死孩子就谢天谢地了。
思及此,我想还是先找个地方安安静静修养,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后送个好人家,如果我大仇得报后还能活着回来,再好好把孩子养大,如果我死了,这孩子也能平静的过完一生。
天大亮后,我买了匹马,一路朝玉临关的地方行去——至少要给曾奚吃一颗定心丸,告诉他我没事,别为我挂心。
做了这些决定后,突然觉得好像前路也没那么黑暗了。
迎着晨风我甩了甩长发,慨然长叹:哎,我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姑娘。
******
马不停蹄的赶了十天的路,终于到了距离玉临关不到百里的华仓县。
过城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幅张贴在城门口的通缉令。
我牵着马走了过去。
通缉令上画着一个女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画像前零零散散站了两三个人,见我牵着马挤了过来,纷纷朝我看来。
我揉了揉鼻子,念着通缉令上的几行字:诏天下,有能力缉舀乱党时音者,赏银十万。
十万,这姑娘还挺值钱的啊。我若无其事的跟其他人交流着:你说是不啊大婶儿。
周围几人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各自做别的事,四散离去了。
我看着画像摸了摸自己的脸,腹中暗骂:我有那么丑吗?!
转念一想,也对,当年逃亡的时候生怕被官兵认出来,总是打扮的像个老乞婆似的,难怪在官兵的眼里我就应该长成那副德性。
我扶额。
看来太傅大人还是没有放弃追杀我。不,应该是没有放弃找到那张三皇子跟太傅勾结的联盟血书。
眼下血书依然放在龙池山,或许再没有其他地方比那里更安全了。
摇了摇头,我牵着马离开了。
时至正午,我进了路边一个茶摊,随便点了壶茶解渴。
华仓县是个小地方。
小地方的人对于新奇的事物总是有极强的好奇心的。
也就是说,在这样一个地方,一旦出现一个帅的让人屏气凝神的家伙,通常容易引起不小的震动。
很明显师父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我端着茶杯,缓缓抬头,目光顺着无数少女飞奔而去的方向,看到了那个白衣烈烈的身影。
目光尽处,那人骑着一匹四蹄如踏雪的黑马,正静静的看着城门口的通缉令。
温软的阳光下,他微微侧了侧脸,乌发如缕,长衣当风,眉目静好若澹冶春山。
……师父。
远远的,我喃喃着。
那一刻我的心情很是微妙。
好像有一只软软的触手轻轻挠着我的心尖。
我下意识的去摸我的小腹,这动作令我在恢复神智后立刻红了脸。
师父似是看完了通缉令,拽了拽缰绳,调转马头。
我慌忙钻到了桌子底下。
虽然离的有些远,师父必然看不见我,但我还是心虚的猫腰离开了茶摊。
我拐进一个逼仄的小巷,擦掉冷汗。
好在今天是我先发现师父的,不然我肯定会被师父打包带回龙池山。
不行,我要伪装!
我缓缓转身,邪笑着向那些窝在一起啃干馍馍的乞丐看去。
半炷香的时间后,我以一个老乞婆的形象走出了小巷。
师父刚刚走出一家酒楼,想来是挨个向一家家店铺打听我的消息。
我佝偻着腰,蓬乱的头发遮住了我大半张脸,手持着一根油乎乎的木棍,拖着略显艰难的步子向前走去。
我听见师父牵着马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马蹄笃笃,每一下都敲的我愈发紧张心慌。
我的腰板愈发弯的厉害了,视线穿过乱七八糟的头发,看着师父那一尘不染的袍角,一点点走向我。
然后……与我擦肩而过。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忍不住站直身回头看师父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
长街萧瑟,我和师父终于渐渐走向了一条路的两头。
再见了,我的师父,我最……讨厌的师父!
我狠狠一顿手里的木杖,决然转身,洒脱的大踏步离去。
……好吧以上是理想版的。
事实是这样子的——
我狠狠一顿木杖,决然转身,然后发现自己身前不知道何时站了两名兵士。
惹谁都别惹穿制服的。
于是我笑的一脸憨厚,搓着手道:天气很好啊,两位大哥。
二人不答。
兵士甲上下打量着我。
兵士乙掏出通缉令,慢慢展开。
看见通缉令的刹那,我脑袋炸开般嗡嗡作响。
片刻后,我像软脚虾一样被两名兵士加起来当街拖走了。
谁也怪不得,只怪我竟然忘了我最娴熟的化妆手法,就是通缉令里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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