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谦和便掘唇笑:“北方到底是干惯得了,不比南方。一旦旱起来就是惊天动地。”
“这倒也是。”幼微在车上向后望望,问:“也不知这小路上有没有流民?”
“有,但不多。就不足为惧。”刘谦和耐心地跟她说着:“你瞧这丛山看着荒凉,实则有些饿极了的流民就会进山吃野菜,吃树根。以求饱腹!”
幼微便扭头望那高大巍峨的山,面上一时说不清是什么神情。
倒是顺子在后淡淡说道:“这还算不错,在南边是连草根也没有的。”
语气平淡冷漠,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讥讽嘲笑,只是很平静地述说一个事实。
幼微默然坐在那里,手微触着自己的石榴花胎记。从没有这一个时刻她是如此迫切地渴望自己空间能变得更大一些,长出的聚宝盆能更大一些。生出的东西能更多一些,这样,她想要的千万石粮食才可能生出来;这样,她才可能去帮助那些无衣无食的灾民。
因路不平,坑坑洼洼处太多,车子颠簸得厉害,幼微三个都苦不堪言,而外面那些骑马的护卫与伙计倒是比他们好受一些。
幼微便看着也是龇牙咧嘴的谦和道:“你还是去骑马吧,别陪我们在这儿受罪!”外面并没有准备她与顺子的马,原先也是说好,他们两个是要坐车的。
谦和苦着脸看看他们,想了想,道:“要不,惠娘你与我同骑一匹吧?”让幼微一个小娘子与外边那些汉子一同骑马,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自己带着她,车上又有帷帽。
幼微瞅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快出去吧,我才不骑马!”
刘谦和无奈,只得钻出了马车。
走的是小路,倒比官道要近些,不过三个多时辰就到了长安,到时正是半下午,还可以看到长安的繁华。
幼微掀了窗帘向外瞅着,道路两旁店铺大开,来往行人熙熙攘攘,流民们三五成群,缩在角落里呆滞地看着过往的路人。有的心善妇人,会将篮子里的一些吃食给他们递去,但也有的,却是不屑一顾,鄙视地喊叫着让他们滚开。
刘谦和来到车窗旁,悄声向里说:“上次我来时这些流民还被严令只能在西市外坊乞讨呢,现在却是改了敕令!”
幼微暗暗冷笑,这哪里是官府改了口令,分明是流民太多,压制不住了。
她没有答言,只默默看着道旁的店铺,想着自己该从哪里着手。
来到西市,这里的流民果然比别处多了不止一倍,无论大人小孩都是脏兮兮的脸蛋,破烂不堪的衣服,畏畏缩缩地缩在庇荫处,望向他们的目光呆滞茫然。
幼微只瞥了一眼,便果断把窗帘放下,端坐在马车上,不发一言。
顺子自进了长安,就一直掘唇不说话,挺拔的眉深锁着,似是被什么困扰似的。
幼微瞅到他的神情,脸上又是一片深思。
到了刘家,刘忠(前面出错了,刘忠才是老大,现在改过来)在粮肆帮忙,只有谦和的伯母云氏在,谦和来惯了的了,云氏把他看得如同自己儿子一般,亲热地迎出来,见了幼微与身后跟着似仆非仆的顺子,愣了下,便笑着嘘寒问暖,一幅慈祥长辈的模样。
谦和施了礼,又把幼微与顺子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的事说了,请云氏多多照顾他们。
云氏自然满口应承,拉着幼微上下打量一番,便眉眼带笑:“惠娘如今出落得愈发好了!这若是走在大街上,我还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娘子!”
是不像个满身铜臭的秀才女儿。
她又将眼睛看向顺子,在外人面前,一律说顺子是鱼家的小厮的,谦和介绍了一下。云氏便掩饰住心中的讶异,温和笑着请几人进了二门。
幼微便在刘家客房住了下来,顺子则与刘家的小厮挤在一起。幼微原先想着他可能不习惯,但看他一脸淡然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管他原先是什么身份。连乞丐小偷也当过了。不过是住的条件差一点,算不得什么。
谦和来不过是向刘忠问一下生意,又置办了批货物,不过两日。就又带着原班人马回去了。他很不放心幼微,临走时再三叮嘱幼微不要随意外出,就算外出也要刘府的家丁与护卫陪着。免得遇上意外。又说他过两日还会来,让幼微不必担忧害怕。
这话说得好像幼微从没有出过门似的。
云氏在旁听着好笑,但眼睛却一直在两个小辈身上打转。看这情形,她想必是猜测出了什么,以后果然对幼微更加照拂了,自然,这是后话。
却说幼微一到长安,稍事休息,便到了长安胭脂坊的分店却看望明珠。分店处在东市,来往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权贵与坐着香风马车贵夫人。街道上的流民倒是很稀少,想必也被赶走的了。幼微到时胭脂坊铺子门窗都紧紧关闭,但路上行人却是熙熙攘攘,并不见少。
这是怎么回事?
又不是没有客人,看样子流民也是不敢上门闹事的,胭脂坊怎的却关门了?
幼微也未多想,上前敲了敲门,一个清秀的小伙计探出脑袋看了看,见幼微孤身一个,穿着并不见华丽富贵,年龄又小,便颇不耐烦地说:“去去去,铺子不开张你没看见啊?想买什么脂粉熏香到别家去!”
这话委实不客气。
幼微的眉皱得更紧了,听杜五娘说长安的分店是白蕊在管着,怎的这规矩却教成这样?这可是在贵人比比皆是的东市,与西市不同,一个招待不好可是会连累全家的。
那伙计见她没什么大反应,不屑地瞪了她一眼,脖子一缩就又要把门关上。
幼微忙问:“白蕊可在?”她虽嗓音温柔,但眉梢眼角隐含着丝冷气,面无表情,下巴微微扬着,站礀端庄挺拔,充分表现了矜贵与高高在上的气势。
这一下,那伙计不敢小看了,惊异地上下打量她一眼,便将门打开,陪着笑脸道:“不知娘子是……”
幼微抬脚便往里面走去,淡淡道:“白蕊在不在,我找她有事!”却是没有回答伙计的话。
小伙计愈发疑惑了,也不敢再耽搁,当即就重新关了店门,迎着幼微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这里的布局与下邽一模一样。他弯着腰,极其恭敬地说:“娘子暂且稍等,小的去请白掌柜过来!”
幼微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径自舀了桌上摆放的几盒嫣红膏子看了起来。
伙计暗暗纳罕,说不准这年纪小小的娘子是什么来路,说是长安哪个公侯权贵家的小娘子吧,衣着打扮不像,说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吧,那全身的气势也不像!
白蕊听说店里来了这么一个人物,原还有些疑惑,自己在长安认识得姑子有限,却是谁找上门来了?
她一转进屏风,就看见坐在那里悠闲喝茶的幼微,顿时嗤得一声笑,捂嘴咯咯笑着走过来:“呦,我当是谁?原来是鱼娘子啊,怎么,您不是不做胭脂了吗,怎的突然来了我这里?”她扭头看向跟着进来的伙计:“拾九,这是原先给咱们胭脂坊做胭脂的鱼娘子,下邽来的,可不是什么长安世家大族的贵女,可要仔细看清楚了,下次别再认错了!”
她管着这里胭脂坊的大小事,自然知道幼微是为明珠来的。但她一向看幼微不顺眼,如今好容易发达了,自是想着出口气的,一句话就将幼微的身份定为匠人。
幼微先是被一阵金光闪闪晃花了眼睛,侧了侧目,才睁眼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女子,见她身穿淡紫敞领对襟,银红绣牡丹大袖明衣,下穿银纹绣百蝶度花裙长裙,束金线织软带,足着镶着南海明珠的高履鞋,发上戴了两支金镶玉的富贵双喜步摇。整个人明亮艳丽,富贵逼人。
幼微倒是怔了一下,这个白蕊应该个奴仆吧?怎么打扮得如此富丽堂皇,倒像是个贵族仕女一般?
而且,她眉宇已开,漂亮白皙的脸上隐含春意。显然是个妇人了……
但她的穿着打扮。又不似妇人装扮!
这是怎么回事?
幼微如墨玉般黑白分明的眼眸闪了闪,却是微微一笑:“白蕊在这里过得好生自在!”
白蕊倨傲地抬起下巴,从眼角看了幼微一眼,才慢条斯理地在另一边的座位上坐了下去。立即就有跟随的两个小丫鬟上前为她捏腿捶背,她则端了茶杯优雅地喝了一口,竟是理也不理幼微。
后者又好气又好笑。她不知白蕊到底是交了什么好运,竟然在这胭脂坊里当起土皇帝来了,但看她这个样子。明珠在这里肯定没好日子过,当即就改了主意,对白蕊说道:“我此次来是想带走我的妹妹明珠,还请白掌柜派人叫她来,跟我回去!”
白蕊喝了两口茶,听到幼微的话,不由惊讶地睁大眼睛:“明珠在我这里。我怎的不知?鱼娘子别是记错了吧?”
幼微脸色一沉,盯着装作无辜模样的白蕊。半晌才冷声道:“当初明珠来这里是你家娘子同意的,怎么现在却说没见着人,莫非白掌柜是想做那拍花子的勾当,拐卖了我的妹妹?”最后一句她声音很高,脸上怒气显盛,眼神却是冰冷至极。
白蕊毕竟是丫鬟出身,被幼微那刻意透露出来的威压给吓了一跳,心口就有些紧张,看了幼微一眼,暗忖现在与她硬碰硬只怕讨不了便宜,现在让明珠直接走倒是更好,也免得自己再想法子对付她,这样想着,她便捂了嘴咯咯地笑,嗔怪道:“我只是跟鱼娘子开个玩笑,瞧您竟这么没趣,好了好了,人在我这儿呢!鱼娘子郑重托付过来的人我岂敢不好生伺候着!来人,”她拍拍手掌,嗓音清亮:“去后面把明珠娘子叫来,就说她姐姐来带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