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刘家粮肆旁,幼微没急着进去,而是仔细观察着门庭若市的铺子门口,又看看四周,见粮铺生意这么好,那些畏缩在角落里的流民们目光明显变得焦灼许多,甚至还隐藏着些许狠辣。
幼微脸色凛然,当即迈步到粮肆中找刘忠的影子,刘忠也是刚回来,正躲在账房中看着这几日的账册,下邽的粮虽没有长安卖的多,但也着实不错了,当初投的本钱可能会收个五六倍回来,可真是暴利啊!
他正抚着胡须笑得高兴,却听见门开的声音,接着便抬头看到目光似隐有焦虑的幼微,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莫不是又要劝他开设粥棚之事吧?
刘忠眉头皱了一皱,还是放下账本颇有耐心地问:“惠娘来可是有事?”
刘谦和也跟了进来,刘忠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一回来就去了鱼家,也太没出息了,这小子!
幼微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一脸急色地问:“伯父可见了铺子外那些流民的目光?”
刘忠愣了一下,便抚抚胡须慢慢说着:“粮肆外的流民是多了些,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惠娘这是什么意思?”
幼微也不耐烦与他绕圈子,当即道:“我观那些流民脸色狠戾,目露贪婪,而且人竟是愈聚愈多,只怕伯父这铺子有危险!”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没有丝毫犹豫,刘忠与刘谦和都吃了一惊,前者便立刻皱起了眉:“你这孩子怎么能随口胡说!”
当今做生意是讲究好兆头的,幼微在粮食开张没多久就说出这样危言耸听的话自然不让人欢喜。
幼微却顾不得他欢喜不欢喜,径直对刘谦和说:“谦郎,你刚也见了那些流民,你有什么想法?”
刘谦和摸摸后脑勺,想了想,清秀的脸上才闪过一丝郑重:“爹,我观那些流民确实目光不善,而且他们人数众多,若真起了抢夺之心,咱们这铺子是抵挡不住的!”却是有些相信幼微的话了。
刘忠狐疑地看着面前两个未长成的少年少女,他本就不是目光短浅之辈,当即走出账房去了前面,不过片刻后就又返回,幼微见他脸色带着一丝郑重,便知他可能也担心起事态的严重性来。
本来嘛,刘忠一直不同意开设粥棚就是怕太过引人注意,被灾民们给盯上了,但现在发现不过开了个粮肆就被那些流民如此仇视,那么幼微的意见就值得考虑一番了。
他也不再耽搁,立刻就让人请了孙家二郎过来,请他看了一番铺外那些流民的异常表现,这才一起进入账房与幼微、谦和商量。
孙二郎本就聪慧,一进屋子就开口:“不如就开设粥棚,好歹支撑几天再说!”
刘忠却依旧有些犹豫,开设粥棚不是件小事,即使自家与刘家一起合伙,也是势单力薄啊,他总害怕有意外发生。
幼微便在一旁侃侃而谈:“伯父不如出面与张大人谈一谈,以他马首为瞻,有了县令在旁扶持,想必那些流民还是有些惧怕的!”
这是她到现在唯一想到的折衷法子,刘忠怕开粥棚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家势小、人力不足,二则就是害怕开设时日太长会让自家血本无归,生意人最看重的自然是那个“利”字。
刘忠沉思了一下,缓缓摇头:“不妥,张夫人太过贪财,必不会同意自家出钱粮赈灾!”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都想不到与张家合作的原因,这次南方旱灾,朝廷并没有出面开仓济粮,各地官府自然更不会惹这个麻烦,都是乌**一缩,眼不见心为静。
张家刚经过钗子之事,这会儿还躲在府里面等风头过去呢,刘忠进来连去张府的次数也有限得很。
幼微笑眯眯地说:“伯父可以说自己出粮只请张家挂个名,再派捕快侍卫来维持秩序啊!不需要他自家出钱出粮又能一扬大好名声的事,张夫人想必是会做的吧?”她小脑袋微微歪着,笑得一脸天真。
刘忠的眉拧成个疙瘩,幼微说的确实是一个解决办法,但他生性是商人,自然会大幅度看重利益二字,这种自家出粮出力却去名扬张古暨的事却是需要好好想一想的。哪怕张古暨与他已有将近二十年的交情。
孙二郎却是沉吟一下,有些迟疑地道:“我们在长安都已经开设粥棚了,难不成在下邽也要开一个吗?会不会太多了?”
他可是把祖母老底都给投进去了,可不希望弄到最后赔个一塌糊涂。
幼微便斜眼瞟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能挣钱就挣点,可别为了钱财之物连身家性命也丢了,那可就真得不偿失了!”
她这话说得就狠了,孙二郎当即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暗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当初他并不知道幼微也参了一股,等知道后也是刘家粮肆都开起来的时候,因时常看见幼微过来便问了一次,这才知道内情,当时就惊得他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钻进钱眼的小丫头还当真会钻营啊,自己想破了脑袋、求爷爷告奶奶才好容易有机会与那人合作,这小丫头不过两句话就投了四万贯的本钱进去,当真好运气!
他一向看幼微不顺眼,自然也就不肯承认这是她聪慧的结果。
幼微却是理也未理他,只看向刘忠:“伯父再好生考虑一番吧,开设粥棚本就是件大事,急也是急不来的,前前后后都要考虑到;而且,只开我们一家也是不管用的,粮少人多,勉强开个三五日不起作用,时间长了咱们又都亏本了;伯父不如与张大人再好好商议一番,尽量鼓励下邽其余的富户还有官员们一起开设粥棚,时间上也可以分开些来,这样若能支撑两三个月,想必灾情就减轻了些,咱们也不必有什么危险了!”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到那个时候朝廷就会开仓赈灾,他们慢慢收手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第九十六章救人
刘忠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好的解决方法。
刘谦和却是有点担忧:“万一张大人不同意怎么办?”张古暨现在因张夫人陷害幼微偷盗自家财物之事,给弄得灰头土脸,万一人家不愿意出风头怎么办?
幼微却是一点也别担心,微微一笑,黑亮纯澈的眸子中闪过自信的光芒:“张家现在的名誉一降千丈,就连圣上也对他的印象不好,他最最需要的就是政绩,只要政绩突出,还不愁换来上面的改观吗?”她忽闪忽闪大眼睛,似乎完全忘了让张家如此灰头土脸的正是她本人一般。
刘谦和恍然大悟,了然点头后便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
幼微倒是又恢复了平日里沉着稳重的样子。
刘忠也不停地点头,幼微说的对,现在的张家急需以一个契机再重新站起来,而主动赈灾开设粥棚却是一个好法子,张古暨必是会同意的。他不禁抬头看向幼微,见她一脸沉静,双目清亮,即使眉宇间隐含忧色,但展露在外的却是镇定自若的聪慧,暗叹一口气,这个惠娘当真不像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娘子啊,懂得也比这世间那些士大夫多得多,却偏偏全身没有一点的浮躁之气,沉稳庄重,渀佛天下事都能帷幄在拳掌间一般。
那股子的大气与雍容当真让人不可小觑!
这样想着,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惠娘聪慧太过,精明太过,沉稳太过,自家谦郎也不知堪配不堪配。
但现在可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刘忠当即点头道:“今天太晚了。明日我就去张府与张大人好好商量商量。”
幼微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只要刘忠同意开粥棚,又有县令在旁扶持,想必也不至于被那些流民嫉恨。他们还是安全的。
“就让孙二郎跟您一块儿去吧。”她想了想,又道。孙家毕竟是自长安来的侯府嫡子。有许多事不用明说就能让张古暨多一层思量。
刘忠很是赞同。眼中精光一闪,就对孙二郎意味深长地说:“贤侄,明日需要你陪我共跑一趟了。”
孙二郎自然无异议。
幼微知道不用多嘱咐,但还是屈膝施礼道:“还请伯父到时慎言。万不可说出惠娘也参有一股。”
张家现在恨她入骨,万一知道这些粮肆里面也有她的一份子,还不知会怎么想法搞破坏呢。哪里会肯真心帮忙。
刘忠当然也想到了这点,点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是佛曰不可说了。”
他这一句佛语玩笑话倒让室内稍显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顿时几人都相视而笑。
这次来总算有了小收获。幼微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与刘忠、孙二郎告别后,谦和就主动送她回去。幼微也对街道上那些成群的流民心有余悸,自然也不反对。
一路都相安无事,只是走到巷子口正欲向里拐的时候,突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猛扑过来抢了幼微身上的荷包就走,幼微骇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刘谦和早就追了过去,忙忙在后喊道:“算了。谦和,别追了,快回来……”
刘谦和岂肯听她的,他拳脚不错,又吃得好,几大跨步就追上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将荷包夺了过来,顺道又给了那抢夺之人重重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