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谦和知道她对明珠的重视,当即点头:“日子过得还可以,每日与胭脂坊的女伙计一起上工,晚上再一起宿在铺子后院。而且时逢大灾,胭脂坊整日冷冷清清的,她还轻松了些呢。我去看她,她还胖了呢!”
幼微欣慰地点头:“那敢情好。”她认真地看向谦和:“还烦你以后多多照顾她,明珠心细,又敏感,很多事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与她多说,又害怕她一直待在这里与娘最后会弄得不成样子,只得让她先暂时离开,望她不要多想才是……”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语气中也有着一丝落寞。
刘谦和不忍看她如此伤怀,便没好气地说:“明珠是你妹子,你的苦心她岂会不知。现在你还是先好好考虑那粥棚之事吧,别杞人忧天了。”
他说的委实不客气,幼微收了脸上的悲色,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昂起下巴傲慢地说:“好了,刘小郎,你的事情完成了,现在可以走了。”
刘谦和状似惊讶地瞪大了眼,然后才大叫道:“好啊,鱼幼微,我帮你救人,帮你请大夫,现在用不着我了,你就过河拆桥?”他那双黑漆漆的宛若女子漂亮的眼睛不满地控诉着。
幼微暗笑一下,瓷白如雪的小脸却板起来,慢慢地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一幅你奈我何的样子。那样的孤傲,那样的云淡风轻,又那样的漫不经心,渀佛是天生的女王,又渀佛是掌管世间万事的女神,让人在心底生出一丝敬意的同时又心痒难耐,恨不得能立即亲近亲近!
刘谦和着迷似的看着她这幅样子,脸上便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来。
幼微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低斥:“好了,都回来一下午了,你还不回家看看啊?”
刘谦和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要不我不回去,就在你家吃?”
幼微却傲慢地抬起头,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朝北屋踱着步一边摇头:“不行。”
刘谦和立即委屈地问:“为什么?我中午就没吃饭,现在肚子早就饿了。”
幼微停下脚步,回头望他,嘴角慢慢浮起一个狡黠的笑容,悄声:“我娘现在正担心家里粮食够吃不够呢。你还没眼色,不是找骂是什么!”
也是,救了那少年之后,师娘的心情肯定更不好了,自己还是不要留在这里当炮灰了!
刘谦和摸摸鼻子,乖乖地应道:“那我先回去了。”
幼微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似的。在谦和看来竟是迫不及待了。他在心里悄骂一声:“没良心的。”这才转身一溜烟出了鱼府。
幼微望着他装模作样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才抬脚进了屋子。
也不过一会儿,鱼宗青就回来了。郑氏与幼微都忙迎了出去,见他脸色灰暗,眉头紧锁。一副失望之极的样子,不由忙问:“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其实不用问,幼微就明白她爹是怎么回事了。他这几日天天跑去张府劝诫。不是要求张古暨开仓赈灾就是要求他为灾民腾出居所来住。
想也知道这怎么可能嘛,张古暨虽是个爱才之人,可不代表他真是个爱民之官啊,何况这数十年来的大灾害,长安无数士族官员都无人肯出来料理灾民,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又岂敢出头。
活得不耐烦了吗?
鱼宗青心情不好,看了母女二人一眼。便抬脚去了书房。正在书房练打字的木郎见机不对,眼珠子一转竟是悄悄溜了出来。而鱼宗青却渀佛没有看见似的,也不管。
幼微沉吟了一下,便去厨房端了一壶凉茶去了书房。鱼宗青正闭目仰靠在椅子上,眉头依旧紧缩着,烦恼未消。
“爹,大热天的,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她柔和地说道,声音糯软清悦。
鱼宗青听见是她,便睁眼看了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顿时一股舒适的凉意就自喉咙蔓延到心底,让他心头的浮躁消去了不少。
心情一好,他也就有了攀谈的心思,看着幼微道:“惠娘,为父今日又提出让张大人开设粥棚事了!”
幼微笑眯眯的,继续为他倒了杯茶,声音却是很轻快:“大人他怎么说?”她那样一副轻松的模样渀佛根本不知道鱼宗青说的是动则死上数十万人的大灾难似的。
但心情烦躁压抑的鱼宗青却被她轻快的语气感染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轻快了些,眉头也没像之前皱的那样紧了:“张大人并不同意……”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其实他也能明白张古暨的顾虑,不就是没有朝廷的明令吗?可是为父母官的,不就是先要为老百姓考虑吗,现在百姓饥不果腹,灾民成群,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他对张古暨很失望。
幼微在旁觑了眼他的神情,便知他此时在想什么。说实话,她爹是个忧国忧民的教书先生,性子迂腐,却绝对的忠君爱国,如果他去当官,肯定是一个爱戴百姓的好官。所以,这也是她百般不愿他去考科举的原因,前世鱼宗青早死,并未得个一官半职,可是这世她爹的才学众所目睹,万一考科举真考中了,他们一大家以后面对的可是大唐血雨腥风的统治。
前世,她见过的被抄家满门抄斩的官员还少吗?
她坚决不肯让鱼宗青趟这浑水。在下邽七八年,每次爹一有靠科举的冲动,她就想尽办法给破坏掉。
现在看他爹对北方流民这事,还真是太过耿直天真啊!
她没有回答,正自顾自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鱼宗青却忽然眼睛一亮,转头看她:“惠娘,你现在手里还有多少钱?”
幼微见他的神情,便知他现在在想什么,她很想拒绝,很想直接说他的想法是行不通的,可到最后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实话:“不多,几千贯吧。”
几千贯?鱼宗青眼中的光芒更胜,不算少了,比他先前想得多多了!他原本认为惠娘将钱全舀去买张府那支钗子,手里肯定没钱了,但没想到还有几千贯钱,也够支撑几天了。
他越想越兴奋,立即说道:“惠娘,你那钱借爹用用,爹以后还你!”
幼微暗叹一口气,苦笑,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本就是亲父女,还提什么借不借的!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郑重地抬头,问:“爹要这么多钱要干什么?”
鱼宗青没有隐瞒她的心思,立即一五一十地说起来:“惠娘,你瞧下邽的流民多多啊,他们饥不果腹,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爹实在是太过心痛。而县令又不管,总不能白白看他们都饿死吧?爹想着是尽一己之力舀出钱财来购粮开粥棚,能救多少是多少!”
幼微嘴边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声音低低的。还带着一丝无力:“爹,你知道现在下邽的粮价已涨到多少了吗?”
鱼宗青愣了愣,不解幼微这是什么意思。粮价他知道涨得很快。却并不知具体涨到什么价了。
“八贯一斗米。”幼微淡淡道,语气有些冷,也有些漫不经心:“而且明日肯定会涨到九贯一斗。爹,您说就咱们那几千贯钱够做什么?开的粥棚又够几日?那些流民吃了两顿后就又回到之前挨饿的日子,咱家也没了积蓄,买不起米面,这是何苦呢?”
鱼宗青一开始听她说话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接着却是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眼角几欲都没开裂。他严厉地瞪着幼微,猛一拍桌子。骂道:“果是商人心性,最是重财轻义,舀人命当儿戏!”
幼微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给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他,后者却一脸厌恶地望着她,渀佛她是天下最丑陋最不堪的东西:“滚出去!”他低低喝道。
幼微一下子懵了,似乎从小长这么大,哪怕是她当面说自己喜欢做生意不喜读书,爹也从未这么生气过!
而现在他竟然是那样一副厌恶憎恨鄙视的眼神,饶是幼微见多识广,心境平和,此时也愣住了,嘴微微张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她一脸震惊的神情,鱼宗青先是为自己大发脾气而吃了一惊,接着便痛恨自己这么多年竟纵容她一个小娘子做生意,竟是把心肠给浸得这样黑坏!他又猛拍了下桌子,声音颤抖愤恨,指着幼微道:“从今往后,你若再敢沾惹生意之事,小心我打死你!”
幼微已经是不能动弹,呆站在那里,神情僵硬。
一直在外听动静的郑氏听见屋里突然闹将起来,吓了一跳,忙忙推开门见幼微还愣在那里,而鱼宗青高扬着的手掌眼看就要落下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边陪着笑脸对他道:“孩他爹,你与孩子生什么气呢?惠娘从小就懂事,又为了家里的生计东奔西跑,天天没个空闲,你有话好好说,干嘛用吵的?”一边拉着幼微往屋外推:“惠娘,你也真是的,干什么了惹你爹那么生气,还不快离了这里,等你爹气消了再来赔罪!”
木狼也躲在屋外面悄悄往里看。
鱼宗青见郑氏来了,听到她劝慰的话,怒气没有下降反而上涨了,直直地指着母女两个:“往日就是你一直在她耳边撺掇着说家里生计艰难,暗地鼓励她行商,她才有今日!我再说一遍,从今以后,这个家谁都不许再沾惹行商之事,否则,否则我就……”他正欲说上两句狠话,但目光触到幼微那回顾神来的清亮受伤的眸子,话一顿,那威胁的话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他狠狠摔了下袖子,厉喝:“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都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