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句句戳心,老太太撩了筷子,转头又想走。末了还回头来了一句:“除非你一辈子不想见我了,你就回你的东府,自给自足罢。”
秋宁到底深谙老太太心,说的话和此番如出一辙。
恶娘亲到底还有孝子,沈东岩也离席起身,亲手去搀扶住老太太,送她进后院歇息。
餐桌上就剩四人空坐着,淑云夫人看着沈洵柔声道:“洵儿你也别急,这事总要慢慢来。”
老太太种种的态度,突然就表达的很明白了。她不是不知道素锦曾是千金之躯,她不是不知道素锦身世堪怜,只是她说了,既然成了她沈家奴婢,那谁也不能在她面前摆小姐的谱。
何钟灵垂下筷子,轻柔开口:“媳妇也去了,夫人和公子慢用。”她安宁的好似不存在,都不曾再去看沈文宣,就拉动衣裙,扶着丫鬟的手掌离开厅堂。
走路的脚步有些虚浮,唇角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既然她何家都没指望了,她还管其他弯弯绕绕做什么?这些小吵小闹此刻听在她耳里,连激起她笑的欲.望都没有。
沈文宣也拉动椅子站起退出了:“我去看看晚晴。”
淑云夫人愁云满面,接连叹气:“这也不是个办法,你们还年轻,多的是自己的日子,难道就一辈子在府里不出了?”
她欲言又止,明显还有话没说。
而且,她还在想,如果,有一丝希望,沈洵的腿脚能好起来,她们沈家,就能重新有变了。
沈洵看着她的眼睛,“素锦今番不是第一次受罪了,过去我都没多加作为,如母亲所说,我还在顾虑良多。所以多多少少、我让她承受了些委屈。但那只是委屈,远不能如此过分,既然都这么过分了,我有什么理由让她再无条件容忍?又有什么理由,能够改变老太太的想法?”
淑云夫人受到波动,闪出一丝泪花来:“洵儿,万般都能做,不能不孝,你还是再想想其他法子罢。”
沈洵抬眼,有些深刻的看进母亲心底,“儿子带着素锦离开,这样的其他法子,母亲愿意吗?”
“胡闹!”淑云夫人啪的掷下,严肃看着他,“你想都不要想,为了你娘可以疼爱素锦,但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东西而失去你!你给我记着这点!”
沈洵眼睑下垂,盖过眼底的疲惫。
素锦在房里研究针法,在脑子里一遍遍的过。她的生命里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围绕着这一片天,就已经过了快十年。院里的对话她全听见了,却也只和没听见一样。她的血都已经冷了,如果不学着隔绝自己,她根本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别看她好像用尽了力爱着沈洵,有种幸福,是旁人怎么努力,都无法给予的。而失去了旁人眼中所谓的一切,她目前能做的,只有想到最好的法子,治好沈洵的腿。
绮罗纱帐仍未变,渀佛还停留在新婚之夜。沈文宣努力了半晌,才走进去,拥住何钟灵的双肩。
“晚晴,不要再如此。”
若说沈文宣对何钟灵没有情,那是假的,只不过在曾经,这份情有多少,就值得推敲了。
可是现在的何钟灵,曾经一心扑着他,觉得他就是一切的何钟灵,已经没有精力去揣度他了。何家的一切就像伴了她很多年,如影随形的东西,以为很平常很普通,完全忽略了的东西。突然从周围从身体里抽离,干净的无声无息。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何钟灵离开他,坐在红锦软榻上,幽幽仰望着他,穿着月华璃裙像一具失了魂的美艳躯壳,“如果我什么都没了,为什么别人还能幸福着,别人能苦尽甘来,为什么?!”
63冥顽不灵
老太太妥不妥协,愿不愿意妥协,最后也只得妥协。最终的结果,除了妥协她其实也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要是有支持她还好,现整个家里,包括正经的夫和老爷,都是站自己孙儿那边。这种独臂难支的情况恐怕老太太怎么都没想到。
谁都清楚,老太太妥协只是时间的问题。
淑云夫和沈东岩这几天也都没去打扰老太太,饮食出行,都刻意地避开了。夫妇之间也都默契的做好了商量,都心里知道要给老太太空间,她自己想明白了比什么都强,毕竟是家中长者,她们这些晚辈总要给她留下些面子。
现沈府中,多数都是盼着顺其自然,但总有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何钟灵依然有孝心,次次亲身服侍老太太吃药。
可是东府中所有,自此后都没再踏出过府门。一开始还有来,但是即使是淑云夫和沈东岩那边派过来的,沈洵也都铁了心没让进。挡驾三次,东府的门庭,就一如之前的九年间一般清净了。
素锦悄无声息的下地,踩着棉袜,渐渐来到沈洵的轮椅边。
“奴婢想给公子尝试一种西域的药,公子意下如何?”
沈洵淡淡一笑:“试吧。”言语中却大有意兴索然感。
素锦看了他一会:“公子常常都不见笑了。”
沈洵微愕,盯她一眼道:“是吗。”
随后他顿了顿,似刚刚注意到她的话:“如果是西域才有的药,如何也能配出来?”
素锦抬头默默看了他一眼:“奴婢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这药,其实是经贺公子之手弄来的。”
沈洵眸光一收,既然是神通广大的贺言梅,就没有任何不解了。
素锦垂头道:“奴婢知道这种药的功效和配方,对公子的症正是对症下药的上品,奴婢自己没法配出来,但既然是贺公子的话,药的品质定是比奴婢的好。”
沈洵低头沉吟似的念出来:“贺言梅……他还说什么?”
“贺公子给药的时候也警告过,“素锦沉沉的低声说,”这药可能有多有用,就能有多伤害身体,双刃剑,可能治好了一种病,因为药物的伤害,可能身体反而更不好。“
静默了片刻,沈洵反倒露出了笑,道:”这些话也不过是说说,也不能真的就不用,该做什么就做的罢。“
素锦目光绵柔而沉静:“是。”
少说也是七八十岁的了,何钟灵就这么看着她,就发觉她脸上木木的没有表情,其实也可怜。
但是久病床前,无孝子,老太太这病,是她从内到外都食古不化了,现如今是儿子儿媳妇彻底不理她。
或许,又是她该再劝慰劝慰的时候。
她就走上前,笑着:“老太太想什么呢,这凡事啊,就该自己宽心,您别这么着闷坏了啊!”
老太太转动着眼珠看她:“还来做什么,这家里头,是没说话的份儿了。别再连累了。”
何钟灵顿了顿,笑道:“老太太呀,您是这自己的心里,想不开……甭管您怎样,孙熄待您这心啊,总是一样的。”
老太太其实多日来不言不语的,内里已经是憋得受不了,不然她的脸色何至于一天天不好,搁住谁也受不住这样的憋闷。
眼前有个主动来引着她说话,她涕泪横流话就开了闸:“是不中用啦,耗尽了心血,养的两个儿子,一个早去,一个就成了如今这模样,连孙子都是命途多舛哪……这命、现一家都对冷脸,到底落着什么了!”
老太太素来是个容易入戏的,说着说着就动情了,正需要唱和。何钟灵抬起手帕佯装拭眼泪:“老太太您操劳半生,实怪不容易。”
老太太一想,也很辛酸,当然不容易。她这时候就没了话说,沉默下来。
何钟灵察言观色,抬起一双手来开始为她捏腿。还没捏几下,哪知老太太突然叹气,重重的说道:“罢了,也不管了,管下去招嫌,只怕这条老命都得搭进去。”
何钟灵手下不由自主一顿,目光凝住,良久才敢稍稍开口:“老太太的意思是……指、二公子的事?”
老太太眼底浑浊,刚才说话时的语气激昂义愤填膺不知为何也不经意间流逝了。只剩下龙钟老态:“还能是什么,算知道这个孙子就是个冤家!是上辈子讨债来的!”
看着她捶胸顿足的样子,明显老太太是真心悟了。
何钟灵停顿了好久,才渀佛回神般,匆忙脸上挂上有些干涩的笑意,“老太太说二公子和他身边的,虽然是说了,可心里,都是为了爷好,这才说的恳切了,这要换了陌生,老太太当然不至于操这份心了!您可千万别因此就沉默了……”
哪知老太太只是摆手,根本不认真去听她说的,言道:“是不管了!凭他怎么高兴就怎么去做,再也不管了!”
何钟灵缓慢直立起上身,正色说道:“老太太,您不能不管,您现管,也是为了公子爷的好,正所谓最爱的是亲,最恨的也是亲,要是现连您都不管了!还有谁能把公子从歧途上拉回来呢?老太太,您眼前的阻碍只是暂时的,您的良苦用心等公子爷真得着了好处,他也会明白的!相反您现撒了手、整个家里,就再没能干涉,您说,您以往那些个精打细算,不是都功亏一篑吗?!”
她言辞恳切目光深切,句句都去敲老太太的心,老太太眼底骤然亮动几下,似有动摇,可她望着虚空望了一会,那点光就又暗淡下去,她叹气道:“罢了罢了、终究,有心无力!他是好是歹也再没了力气去管,就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