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云夫人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平静心气跟老太太说话:“左不过一句话,将心比心,娘,您看谁不顺眼了,本是正当,但您又知不知道当日年家,是如何倒的?年衡阳带兵十年,当日皇帝说他拥兵自重,早有猜忌,还是把他召回京城,提拔做了兵部尚书。彼时夫君下朝回来了,还说可能万岁爷是怕群臣寒心。可谁知,提拔不过是个踏板,仅过了三天,还是将年衡阳革职拿办了。理由是年衡阳推荐的淮南总兵,曾是麾下部将,万岁爷觉得他还是有谋逆之心。一句话功臣就成了阶下囚,也所以,何家现在才危……从来没有谁害了谁,谁拖累了谁,娘,您还不明白?万岁爷要是有了猜疑心,沈家一样会完蛋!”
十年拥兵,建立了什么样的功勋就不说了,这样的功勋,在帝王眼中都不值一提,沈家这一点讨好,这一点奉承,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老太太对年惜玉拔不掉的眼中刺,无非就是一个,永远觉得是年家,拖累了沈家不得不在全盛的时候,自甘隐退了下来。在老太太眼中,若没有当年那场动乱,沈家应该早就能一品加身,腾达显贵于京城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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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诺
老太太眼珠子险险瞪出来了:“左不过就是他年家害了我!你还在说甚么?啊?说甚么?你不要忘了,在你离开家八年,是我保护了你地儿子!正因为那小妖精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才紧抓着洵儿!你到底糊涂至什么样!”
将所有人都想的一般用心险恶,淑云夫人吸口气震惊的接不上话。
那头,沈东岩竟沉着脸走进来。“娘的这一番话语,让做儿子的无地自容。想当年我去到西北,险恶的地界,人生地不熟差点没能保命。衡阳不计较我一介布衣,甚至还与我结拜,并定下婚约。试问,当初我沈家无权也无势,衡阳却贵为一方的将军,他夫人怀孕,生出来的女儿什么样的郎君找不到,怎么就偏偏选中我家洵儿?
惜玉这孩子寄养在我沈家这么多年,我们没能将她当小姐一样金尊玉贵的捧着,已经是我们万分对不起年家、对不起她爹了。更别提事到如今、娘,您能说出这等忘恩负义的话,儿子却做不出背信弃义的事!”
老太太手指晃动着,眼白向上翻了翻,过了好久才能出声道:“我问你,你、究竟是要你的儿子,还是心疼那个丫鬟?”
沈东岩唇边动了动,眼神一时激越了起来:“我就说白了,我就算对不起洵儿,也不能够对不起惜玉!她是我结拜兄弟的唯一女儿,我就是再怎么也要护了她!”
淑云夫人看了看丈夫,转过头没有做声,这时候就不该她说话了,既然儿子和亲娘已经正面对上了,那后面的发展只能硬着来。
老太太翻身向床内侧睡了,粗重的喘气声连连响了几次方罢,沈东岩向门外高叫了一声:“秋宁,伺候老太太!”
秋宁无声而迅速的就进来了,看见沈东岩罕见的阴沉下脸,心里诧异的不行。这位老爷和善惯了,从未如此。
沈东岩拧着眉:“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你们的汤药一定要按时伺候到了,再去请陈大夫过来看看,什么病因?”
秋宁答应了。
沈东岩主动偕同淑云夫人离开了。淑云夫人不时看他几眼,自家夫君的性格还是如以往,平时纵然万般好一旦犟起来就谁也挡不住。
年家是沈东岩一块心病,像是一直长在沈府血肉里的东西,不由让淑云夫人含泪想起,当年的盛况下沈年两家的定婚。
两家有婚约的消息刚一传出的时候,就有无数纷语猜测不休,权势滔滔的年家为何会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家族定亲,而当时年衡阳坐拥几千精骑兵,对这样的流言却一笑置之。
那样的豁达,雅达高洁的一个人,连淑云夫人都是拜服的。
后来英雄末路,再联想到自身儿子后来的遭遇,她这女流之辈都在想,这个天下,或许就是天妒英才。
到了门口,一眼看见何钟灵乖顺的站在门外面。她笑盈盈的:“媳妇给夫人老爷请安。”柳风浮动她衣裙,端的皓齿动人。
淑云夫人下意识顿了顿,朝她看去,眯了眯眼问道:“晚晴从家里回来了?”
何钟灵垂首淡笑:“是呢。赶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淑云夫人来到她身边,正巧赶上何钟灵朝她福身见礼,她赶忙就双手托住了:“晚晴就是孝顺。”
何钟灵仰头微微一笑,“还是夫人柔善,在您手下才一片融洽。”
淑云夫人和颜悦色,柔声对她道:“这些天我们都不在家,老太太又气怒伤身,你怎么也没跟着劝劝?”
何钟灵拢了拢耳后的碎发,动作轻柔缓慢,她笑笑说:“夫人有所不知,媳妇怎么能不劝,只是老太太有时候坚持,贵为长辈,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这声退而求其次说的既勉强也为难,淑云夫人的眼色不动声色就冷下几分,她笑着拍了拍何钟灵的手,道:“你先进去吧,老太太也醒着。”
何钟灵告辞就进屋里。淑云夫人有些淡淡的看着,她心里这么一细想,这几天的事情实在不像是老太太一个人手笔,这么多事若说都是老太太临时想起来,几乎说不过去。另外再想法把他们弄出府,思虑缜密之处倒很像这位孙媳妇的处事。
沈东岩出了门拔脚就直往东府走:“我们去看看惜玉。”看来跟老太太的一席话反倒调动了他的弦,让他想着往兄弟女儿的地方去。
淑云夫人立即道:“老爷,现在看只怕不妥吧,先不说总归是打扰了她休息,此刻,洵儿一定是陪在了身边的,你去,只怕反搅扰了他俩……老爷看是不是?”
她极少会叫沈东岩老爷,除了在外人前,当面叫一般都是态度郑重。
沈东岩果然住了脚,片刻叹道:“洵儿那身体,他自己都该在床上好生休息才是。”
淑云夫人张口就道:“你看,他要是不因为守着惜玉,今儿还轮到你说这番话吗?”
不得不感叹心细始终及不上发妻,沈东岩就不再说了,转变方向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淑云夫人怀着心事,但她想不到何钟灵生变的缘由是什么。这个孙媳太入老太太的眼,虽然很年轻,她也得承认何家女是很会做人的。
“也许老爷应该给阁老府上去信一封,此次包括此前,已是多番麻烦贺家儿郎,恩情怎么都是舍不掉的。老爷应该表示心意。”
沈东岩道:“我也正有此考虑,夫人真是心细人。”
陈大夫就重点看顾素锦,一应的用药饮食,都巨细无遗。他想起雪夜铿锵面对他的小姑娘,强硬的仿佛要把他压下去,他不得不有一种医者相敬的感觉。
“这位姑娘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高烧也已经镇住,顺利的话晚上应是能醒了。”
他背起药箱,在门口忍不住朝沈洵道:“公子,容老夫多问一句,您的腿、最近可还有不适?”
沈洵扫了他一眼,淡淡的就回道:“多谢大夫的关心,我并无不适。”
陈大夫略略颔首,眸光也垂下:“那就好,那就好。”
沈洵将花期准备好的纹银奉上:“这些是这次的诊金,连日来劳累陈大夫连日奔波辛苦,请一定笑纳。”因为有三人份的诊金在内,给的足足的。前面也都给过了几次。
陈大夫拿着诊金却再次驻足,望向沈洵:“老夫的药,不知公子还吃不吃了?需不需要老夫再为公子诊查一番?”
沈洵轻轻道:“不必了,近来我确实没感到异样,想来已是好了。就不劳大夫再费心。”
陈大夫便没什么话好说,拱了拱手告辞而去。沈洵来到素锦跟前,看见床上她确实已退下了高烧,心中大石总算落下一半。
妙手大夫的话信服力很高,晚间素锦真的醒过来,喜得荔儿尖叫几声,跳了起来拍手。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姑娘们都很欣慰。烧水给素锦擦了擦身子,阿久又按方子熬了碗姜汁水给她服用。
这下终于是见好了,沈洵又摸了摸她双手,除了湿漉漉的汗水,不再热的烫人了。
素锦眼睛盯着沈洵,细细绵绵的悠长,阿久等人均无声的出去了,素锦就撑起身,张开手圈住了沈洵的脖子。
沈洵抓住她手:“你先下来,别扭了腰。”
素锦这才松手,沈洵换了个方位,往前去了去将她揽在怀里。之后一声都没坑,伏在他身上她有些过于安静。
沈洵于是先开口了,嗓音柔柔的带些绵丽:“这次真是我思虑不周详,没能想到发生的许多事情,还使你受了难以想象的委屈。我对不起你。”
素锦神情安静,倒像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她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伏在他身上好一会,眼角余光才瞥到他手上缠的纱布。优柔问道:“公子的手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