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字又回到沈文宣手中,沈文宣再端详道:“我倒觉得贤弟的字锋棱明显,书风遒劲,颇似柳公权。”
众人看法不一,最后有人轻笑一声:“我看二公子的字是博采众家之长,自成一脉才是。”
于是短暂沉默后,又出现纷纷应和声。
沈洵淡淡一笑:“不过是拙陋小字,不能登大雅之堂。诸位实在是过于赞誉了。”
花期就算不懂台面玄机,也知道自家公子说的是场面话。但她打眼望了一圈,早就释然,今晚这一片地,本就是一些场面人,说着一些场面话。
但花期惯以低调出名,现在这种场合,她更是恨不得低到地底下。因此就算观察,也仅限低头的那一小片区域。越是这种人多的时候,越是一不留神就万箭穿心。
好似突然就放开了,一下子都拼命向沈洵搭讪,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但说起话来个个好似割头不换相见恨晚。
沈洵却侧过头,一径的与沈文宣说起话,向他亲密的聊着家事,沈文宣也是积极的附和着。看着只比亲兄弟,还亲密三分。
只听有人问道:“记得曾经是赞沈公子诗画公子,不仅字可与名家比肩,画作亦是让人叫绝的。记得二公子有一幅极出名的好画,好像叫《琼花少女图》是吧?”
此话落下,忽然满场寂静,落针可闻。未及反应的一些人,都端着酒杯面面相觑。
那人还毫无所觉,自顾自的说下去:“画的是一位琼花树下的少女,据说人儿意境都十分之美,当年在京城好像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还有不少名家曾临摹过此画。二公子诗画双绝的名声似乎也是从那时传出来的,可惜,似乎后来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不曾再见到这幅画,实是遗憾。”
看那人实在是一点觉悟也没有,终于有人此时慢腾腾接口道:“是啊、这幅画当时是画的沈公子指腹为婚的一位女子……虽然当日画中人只有七八岁光景,但女孩儿确然是生的很美。”
后面那句话完全就是装饰了,重点是前面那句。
毕竟这件事在当时,的确是很轰动的,所以在场也鲜少有人真不知道……
曾和沈家二郎指腹为婚的女子、不就是曾经的年将军,年尚书、年家的那个女孩儿吗?
现在姓年的一家子都不知道离开京城几百年了,那女孩当然也早就在那场风波中不知所踪。
一片怪异的沉默中,只见沈洵沉沉的道:“那幅画后来被在下收回了,因此不曾在流传于市井。”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润,但却似秋日的湖水带了丝丝寒凉。
在场的人心里哪个没有九曲的肠子,哪个听不出二公子话下的冷意,都在心里更加痛恨提起这件事的那个缺心眼。
而那个缺心眼此时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缺心眼,忽然紧紧闭着嘴巴不说了,竟然没有再去追问人家为什么要把画收回。
“二公子的字当然好啦!那时情景怕不是洛阳纸贵!我记得方才公子献出的那柄血如意,就是一个富商为了求得沈公子的字,而花重金命人打造出来孝敬沈公子的!”
这个哈哈打过去,这些人都是油滑多年的老世故,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再僵的气氛都能救活了。当即有人把话题带开,“沈公子大才,早年有幸拜读了京华赋,篇中论及国体民生,当实乃奇文,无怪在当年能引得龙心大悦。”
龙心大悦这是真的,有些朝中老人知道的□消息,皇帝当时还打算就封十四岁的沈洵官职,让他上朝,议事,后来不知经谁人劝谏,才放弃了想法。
不过自那之后,连带的沈东岩在朝上也多了很多权利,他说的话,突然就会很得皇帝的耳朵。爱屋及乌,明眼人自是羡慕不来的。
众人都认为永昌六年是个多事之秋,也因为沈洵的事,和年家的变故几乎发生的一前一后,因此也更加深了所有人对它的记忆。一朝富贵终做了土,也有寒了其中一部分大臣寒了心。
沈家与年家是何等千丝万缕,但沈家并未因为此受到任何牵连,许多人都说沈家的圣宠实在优渥,简直无人出其右。
“虽说沈家一点事是没有,但沈家二公子,毕竟与年家的女儿情意深厚啊!从《琼花少女图》就可见一斑。”
“二公子此后消沉,只怕除了断腿,还有也因为此吧......”
“天妒奇才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遭受变故呢?“”
那些人议论完了,满足了。擦擦嘴,又开始对美味佳肴大动食指。
酒过三旬,有人终于耐不住慨叹道:“年家女儿啊,当年我那小叔子爱赏完字画,,我见过一次,虽然彼时年幼,但沈公子画的传神,只透着股灵气逼人国色天香,委实不俗观之难忘。”
质疑的声音,“年家那小姐,那时候毕竟只是个女童啊。”
“那时候沈公子亦是堪堪少年时,若是一般女子,也不能让沈公子这么怀念了......”
气氛如此不寻常,那些笑着的,有多少是在真正的喝酒。或是不过借酒杯遮挡他们变化万千的神色。
花期隐隐不安起来,今天发生的事还是超出了她们几个的预料,她看着沈洵,甚至开始担心坚持让沈洵出来是个错误。
沈洵朝她笑了笑,极温柔温暖。正说这种暖意,使得花期鼻子不由自主一酸,忽然旧就有一种感觉,今日满堂皆是锦衣华服的男子,唯有她眼前的这一个,才是真正的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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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期愈加低眉顺眼目不斜视,只望不给他带来哪怕一丝的麻烦,连她,都会觉得不忍心。
而人们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热闹,之后的那支梅花令,整一晚都没再在沈洵桌上出现过了。
而东府的院内,月凉如水,几个人趴在暖榻上面。阿久晃着腿,舒服的眼都眯起来了:“其实素锦姐姐今天完全可以跟公子去的,反正花期都把脸遮着呢,即使她去也没什么。”
荔儿看了看旁边的素锦,嘿嘿两声:“姐姐说累了,不是不想见生人吗?公子似乎也不忍让姐姐辛苦。”
素锦看这俩你一言我一语,干脆把花生拿过来自己吃:“花期进府最长,见过的事也多,今晚她跟去是最合适的。”
阿久自己管火炭,早把底下烧的滚热热的,拥着被子还在乐:“不去也挺好嘛,花期和公子现在,肯定没有咱们暖和。”
她笑的实在太贼,哪儿还有下午急切盼望沈洵出去的样子。素锦都看不过去了,笑着塞了一大把花生到她嘴里。阿久哪里肯依,荔儿也咯咯笑伸手来抢吃的。
就在几个姑娘即将爬起来,胡闹一通的时候,三个人耳边不约而同、都清清楚楚听到了笑声。
还是个男人的笑声。
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忽然都不做声了。
须臾之间,那声音已经堂而皇之,走进了院子的大门,大模大样的往里来。
虽然荔儿她们没准备灯火,但隐约看到来人、那傲人的身高,就知道进来的真是一个大老爷们。
三个姑娘一骨碌都窜起来,戒备的目光紧盯来人。
“雕花酒,芙蓉有,美人儿腰肢细如柳……”那人摇摇晃晃,一点也没有自觉地过来了。
听他吐的这些词就不像正经的人,面对如此登徒子,阿久忍无可忍,一声狮吼冲出口:“站住!你什么人?!”
那人本来脚步就歪来歪去,怒喝一响起,他居然差点就栽倒一旁了。看着滑稽又有些狼狈,然后才睁起一双惺忪的眼,像是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
阿久两手叉腰,瞪着这个简直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东府,污染了地界的人。
那人从她配饰上似乎认出是个丫鬟,他缓缓的笑了,这会儿距离近了,阿久首先闻到他身上酒气。虽然不浓重,淡淡的气味,还是惹起了阿久反感。
耍浑的男人可恨,喝酒耍浑的更讨厌。
那人把手里扇子一挥,轻佻笑道:“我想找你们家主子。”
阿久哪里还会跟他好声气,根本连听都不曾仔细听他说话,张口就道:“这儿没你要找的人,赶紧走吧你。”
荔儿倒是打量了那人几眼,看他从头到脚的衣袍宽宽大大的,具体也看不清样子,只那袖子一甩,仿佛还能飘起来一般宽松,风度翩翩,却因为太“风”度了,站他近点都被扇冷了。
荔儿将信将疑的说:“你莫不是想去前头庆贺晚宴的吧,走错方向了,你回头往南走,看见有灯光的地方才是。”
那人仿佛又费力抬眼看了看,“你们家主人真不在?”
阿久实在懒得搭理他,荔儿也有点生气了。本来她好心好意指路给他,若不是担心他万一也是个客人,她根本不会与他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