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齐噎了一声,在兰锦一记冷眼下,忙退了出去!
兰锦很快地告诉自已,眼前不过是两个年幼的孩子!
他看看床榻边缘,并没有他们脱下的衣裳,虽然他们不过是孩童,并不懂得害羞,可这样种春末的季节夜里还是有些冷,难道他的副将并没有给他们找一套衣服?不可能!
兰锦眸中闪过一道波澜诡谲,最终尴尬地憋出一声叹,再也起不了丝毫怒气,他苦笑地走近那木桶一瞧,果然,里面扔着湿漉漉的两套小衣裳,虽是粗衣粗布,看上去还挺合身的样子,他料想,这一定是副将派人到附近的农庄中找来的。
不难想象,这两个小家伙沐浴后,副将不知道带他们在哪里过夜,便将这两个小家伙带到他的帐营中,结果,侍卫尚未清理好这里。估计是那个野丫头看到觉得好玩,便自作主张不让侍卫撤走浴桶,于是,在野丫头的怂恿下,两个小家伙痛痛快快地在他帐营中玩了个底朝天。
此时,两个小家伙闹乏了,拥在一处睡得很沉,对他方才的怒吼没有丝毫的察觉。
兰锦捡起地上的披风轻轻拍了几下后,俯下身,重新为两人盖上。
他悄悄走出帅营,吩咐侍卫再去弄一套孩子的衣裳过来。
半个时辰后,侍卫送了过来,兰锦悄悄走到床榻边,轻轻掀开披风,先将小天赐从那野丫头手中抱了出来,沉睡中的文绣哼了一声,动了一下身体,四肢摆了个大字,继续沉睡着,兰锦琉璃眸彻底呆滞,虽然这野丫头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但到底男女有别,他忙帮她盖上披风,尴尬中,琉璃眸溢满了璀璨妖异。
兰锦先用毛巾擦着小家伙并没有干透头发。他从不曾帮人穿过衣裳,好在小家伙的身子很软,折腾一小番后终于穿好了,正要将他放在床榻上时,小家伙突然蠕动了一下,软软的双手环在了他的腰际,嘟喃了一句,“娘亲,赐儿有乖乖哦……”
兰锦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的笑意,伸出手温柔地抚过小家伙干净莹白的小脸,仔仔细细地看着怀中孩子每一个精细的五官。
他眸中满似复杂的矛盾,心里翻覆着,这是沈千染的孩子,与他如此相象,看到的人都会认为,这孩子与自已血脉相连。
是呀,血脉相连……对这个孩子,他分明应该是愤怒、应该憎恨、应该厌恶,可自己却不忍推开他,难道,真的是血浓于水?就象当年,他看着兰悦仪折磨着沈千染时,他并不知道沈千染与自已的关系的情况下,竟还是选择了去救她?
兰锦悄然闭上眼,脑中闪过一个人影,那一头的银发,一双眼眸也是琉璃璀璨,那一瞬,他感觉自已就像蚌壳被人小心地剖开壳,裸露出里面最脆弱的骨格。
东郊行宫。
看着娘亲的瞳眸仿佛被掏成空白,她整个人慢慢地,慢慢地佝偻下来,最后曲成团跪倒在下床前。
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她从不觉得冷,可是这时,看着娘亲嘴角那一抹暗紫的深红,她感到浑身上下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泛着冷,牙颤得历害,连哭声都在抖……
终于、终于鼓足了勇气,颤得历害的手缓缓地伸出、伸出去,探了探宁常安的鼻息。
立刻,她触电般收回了手,抬起脸,看着兰亭,她泪流满面,全身战粟如筛,启启阖阖间竟说不出半句话。
兰亭慌了,他将她象婴儿一样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想让她平静下来,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没入她的墨发,一遍遍地安慰,“你还有我,我们还有赐儿…。”
“呵呵……”沈千染摇了摇首,她想说些什么,却满腹辛酸哽在咽中,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突然震颤地笑开,最后,近乎傻气地吐出一句,“娘亲活着……”
未等兰亭有所反应,她突然生出一股气力,猛地从他怀里挣开,一只脚跪上了玉床,她不敢移动宁常安的身体,此时的宁常安脉息脆弱得毫无生气。
她从怀中取出针炙,小心翼翼地刺入宁常安的身体一侧的几个要穴,让血脉渐渐地运行。
半柱香后,她再探向宁常安的脉息时,悬在咽喉处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可看到圈在宁常安腰侧的那只手时,沈千染眸光一闪,如利剑,狠狠地将兰御谡翻了过来,只听轻轻闷哼了一声,兰御谡那惨白如纸的脸被转了过来。
沈千染的眼睑瞬时急收了几下,落在了兰御谡的右手腕上,那里象是被刀割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她蓦地明白,娘亲为何能撑下来的原因,是兰御谡给她喂了自已的鲜血。
一定是他听到了陵墓外的动静,而宁常安的体质早已坚持不了完全不吃不喝,他心生不忍,便用血喂养了她。
此刻,她的心分不清是什么感觉,乱成一团,她带着无助的眼光看向兰亭。
此时,兰亭的眸光也是落在兰御谡的手腕上,感受到她的眼神后,他看向他,唇角透着一丝薄凉的笑,缓缓道,“父皇失踪那年,西凌的夺嗣已近尾声,父皇这一派几乎是必胜无疑,可他宁愿抛妻弃子呆在小山沟始终不肯回京……”
兰亭的眸色如漆夜,落在宁常安的发髻上,言辞着透着无比的凉沁,“染儿,看看你母亲的头发,父皇梳得多好,我从不知道,原来父皇也会懂得帮女人梳头发,想来,就是那年在江南医庐陪伴你母亲时,学来的好手艺……”
兰亭眸光带着一丝恍惚,又落在宁常安颈项上所佩的暖血玉,心中涩然难当,突然忆起年幼时他听到母妃在父皇面前的一番哭诉。
那时,兰御谡刚登基,柳妃被赐为贵妃,所有的人都认为,静王妃会被封后。后宫的妃嫔每日带着礼物去珍妃的永宁宫给珍妃请安,甚至连柳贵妃见了珍妃后,也按着静王府中的礼仪朝给珍妃敬茶。朝堂之上,众臣一片默契,纷纷向钟家祝贺。
可过了一个月后,父皇却迟迟不肯下旨封后,珍妃在后宫中的地位愈来愈尴尬,终于忍不住,去质问了兰御谡。
面对结发之妻的哭诉,与珍妃完全不同的是,兰御谡的声音容温而低沉,甚至不带任何的怒气,如话家常,宣告着,“朕已经将暖血玉赐人,你如今虽位居贵妃之后,也是四妃之首,这是朕能赐给你最高的,至于后位……以后,莫提!”
兰御谡离去后,珍妃哭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十岁的他冷冷地伫立在圆柱之看,看着痛哭失声的母妃,他没有出去扶,他不想母妃知道自已的狼狈全被他瞧在眼内。
在那一天,他一昔成长,他狠狠地发下誓,终有一天,他会将代表着西凌最高贵身份的暖血玉佩在母妃的身上。
他努力地学习,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希望有一天,能引起父皇的重视,让珍妃多享一份荣光,可后来,他发现,无论自已如何努力,如何的上进,写出来的文章再好,箭射得再准,也无法超越兰御谡怀中那个美得不可思议的水晶男孩。
兰亭眸色渐渐清冷,如一泓古井,唇角微微挑起一些冷嘲,“舅父告诉我,父皇失踪那年,我才一岁,刚刚在学走路,我母妃天天抱着我哭着,因为,如果父皇不回,白白丢了到手的太子之位,若有朝一日被别的皇子登上帝位,一旦清算旧帐,将来这整个清王府都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兰亭轻叹一声,多少年,他心里多少有些怨恨,怨恨到,一切怒火成灰烬,怨恨到惊涛成死海,现在,一切变成叹息。
父皇不是无情,只是他的情全部完完整整给了一个女子,他的心除了宁常安,再也放不进任何东西,包括他们这些亲骨肉。
沈千染这才看到,不仅是宁常安的头发,便是她身上的衣裳也有可能是眼前的男人给换的,她身上的所穿的正是江南彩帛所裁剪出的皇后吉袍。沈千染自已有一手好绣工,她一眼就瞧出,吉袍上的凤凰的绣法,已是二十年前的老绣法,这一身凤凰吉袍很可能是兰御谡二十年前就为宁常安备下。
当她的眼光落在宁常安胸口所佩的玉符时,上面雕刻着凤凰的图腾,她的心突然急速惊跳起来,脑子里闪过在沈家农庄时,申氏恶狠狠地向她讨要暖血玉的情景。
“这是暖血玉?”脑中灵光一闪,她倏地半跪下身子,握住了那块天然温润的玉石。
“是!”兰亭淡淡道,“这是西凌历代皇后的凤符,想来,这是你皇第三次将此玉佩到了你母亲的身上。”
沈千染的心突突而跳,重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申柔佳会命申氏向自已讨要暖血玉?
一个男人会三番两次地将一块如此重要的玉佩戴在宁常安的身上,又怎么会最终下了一道旨意,把宁家满门抄斩?
更不解,既然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心系宁常安,又怎么会在申柔佳进宫后,独宠申柔佳,并让申柔佳母凭子贵,成了贵妃,以至后来,兄长沈逸辰被暴民打死,母亲自缢,而她和赐儿最终死在了冰冷的地窖。
他带着不解的眸光地审视着她,没有躲过她脸上每一分的变化,看着她的神思从疑惑,到痛苦,到仇恨,他心中徒然升起一股不安,他极小心地伸出手,清清凉凉的手指抚去她眼角凝出的泪滴,轻问,“染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