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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司马吴汉病逝,刘秀以霍光之例葬之,谥号忠侯。半月后,召好畤侯耿弇入宫。
耿弇听的任命司马的诏令直接楞住了,不是景丹他是能猜到的,他以为是朱祐或是铫期,他以为陛下因为匈奴之事彻底忌惮他了,才有了后来对耿家、对自己的打压,哪里知晓其实都是在考验他,“臣,臣,臣……”
感觉这位计无疑策的大将天才被自己的出其不意搞的目瞪口呆、竟然有些结巴,刘秀从心底泛上骄傲,大汉终是需要一位有能力、镇得住的司马来护国,看了这几年,终是他最合适,且……他是不会反叛疆儿的,虽然藏在最深处的原因自己并不愿意提及。
第二位进来的是邓禹,两个人默默相对半个时辰都没说话,刘秀最后也只问了一句“若重新选择,仲华还会跟随秀否?”得到的是邓禹转身退下前的一个字,“会”。
接着便是贾复、邓晨、朱祐、景丹、铫期、马援、窦融这样的功臣,再是重臣,也算是提前将太子江山相托了。只是对着郭炜之时的目光多了许多复杂,如些事情,深究不得,深究便是伤!
等着长公主的长子办过了满岁宴,刘秀便当真带着郭圣通去了郁山行宫,将国事交给了太子。
走在不断掉着落叶的幽静宫路上,刘秀的步伐都是轻松许多,让郭圣通把着他手、指着那座高台的方向,等着明日、后日休息好了,便在一起登上去。清新的泥土山涧芬芳让他一天的兴致都很好,晚膳也用得多了些许,喝下汤品,不顾身子缠着她行事,贴在她耳边一遍一遍问着“人是否可以有来生”,一遍一遍要她保证“来生还只能嫁给我”,半脱了力的支在她身上,脸上的汗水合着泪水一颗一颗的滴在了她的脸上……
起火的华丽宫殿,滚滚浓烟随着大风袭来,红色的火焰如毒蛇迅速蔓延,直上半空,恍惚之间,章德殿的刘秀听得了奏报,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好向着北宫跑出,脑中都是真定郭府中躲在树后偷看他的那个娇羞的小姑娘、是嫁给他欢喜都藏不住的爱笑小新娘、是抱着儿子还和他撒娇的小娘子、是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阴丽华明明暗自哭了一夜还是先叫了她阴姐姐的委屈小丫头、是被自己不得不下的那道诏书气吐血之后再未笑过的烈性女子、是背着身对着自己铿锵有力吐出那句“我没有害过他”的倔强妇人、是敢烧了他废后诏书和他说永生永世不再相见的……他刘秀的妻子!
晚了,什么都晚了,怀里的人已经再也醒不过来,她没有等他自己因为愧疚、因为无法面对、因为——懦弱而迟迟未开口的抱歉,没有听他说过其实他的心里从来都是有她的位置,从来都有啊,头疼欲裂、心肝欲碎,他只能抱着怀中冰冷的躯体仰天长啸,“通儿你醒醒啊,你若醒来,我刘秀愿用一生偿还这一世所欠!”
轰的一声巨响,大床上的刘秀睁开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荀草扔了一个地雷
☆105、无题
“阿娘不会希望葬在这里”,被构陷入狱、三天后放出来的刘辅颓废地跪在母亲陵寝前,背对着身后之人淡淡地陈述,“我想带她去封地你不准,她想死后葬回真定你也不准,如今好了,她不在了,他们满意了,阿爹,你也该死心了”,没有回过头来,却是嗤笑一声,“病逝,病逝”,声音说不出的凄凉之意,“你若早些让我带着阿娘去封地,何以有今日”。
惊醒的刘秀几乎立刻伸手去摸身边人,可是床榻以空,推开侍从,踉跄的按着记忆往那座高台方向去寻他的妻子,一步一个前生的场景,一步一次锥心地钝痛,他不服,他的政令失败被人逼到抛却妻、子的地步,他怎么可能会服!他已经知道错了,他以为除掉刘扬但只要有他在,他能护住妻子一生的,可是他错了……留妻子住在北宫,做了有史以来自己还活着便封妻子为太后的君王,不让诸子就国,都留他们在身边,给他们一点一点扩充封地,看着他们结交四方宾客,是有亏欠也是不服,然他又错了,害的妻子命殒,眼看着次子被构陷入狱,让众臣拿着“旧防”、王氏、刘玄等受诛之家说事,不得不在妻子未及下葬之时逮捕斩杀与北宫诸子有来往的诸多宾客,也让妻子便是死也得不到宁息!
那个看着都已经不是失望心碎可以言说、自此性格大变,去封地修了一辈子书的怎么会是他那个豪爽、意气风发的次子!刘秀一个踉跄向前摔倒在地,眼前快速闪现的是刘辅的一生,这个儿子怨了他后半生啊!手指被划破,可是他已经感觉不到手痛,捂着胸口快窒息的位置,摇晃的站起。
“阿爹,您这又是何必呢!”,泰山之顶,刘疆已经无波的双眼望着远处山峦,似是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留恋,在阿娘被废那一天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便是以后他的弟弟们可以苟延残喘、仰人鼻息的活下去,他,也没那个命了,“双王封地,先汉鲁王宫殿,帝王仪仗礼乐,封禅泰山,这些儿真的都不想要”,扭过头对着父亲的眼,可是又好似望着别处,“儿只愿弟弟妹妹、三个儿女得以保全,儿,并未怨过您”,怨你的人已经长眠于地,你再多的补偿她也活不过来。
一样的痛再经历一遍,刘秀的脚步沉重地已经迈不下去,是他让自己年过三十才得的、曾经让他豪饮一天以庆的长子、自幼聪慧良善的长子变成这般活的毫无生趣,刘秀手胡乱的扶着一株树大口大口喘气,胸口的痛被无限放大,大到他已经承受不住,似是被人掐着脖子,呼吸都困难异常,当他看见长子在他死后两年便惶惶“病逝”,便是活着也是担惊受怕,为了他的儿女死前亦不得不折腰相求,而他那长子还是变成了一无是处的纨绔祸害,还有郭况的死……终于压抑不住,泪水从眼角滚落,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临终之前,他逼着太子当着重臣面立誓要善待兄弟姐妹,是,他听话了,一个都没自己动手杀,根本是让他们生不如死,刘康、刘延被先后告发谋反,刘延消剩下两县封地、不得外出,刘康被削自己最后封给他的五县城地,刘红夫之夫牵连被杀……
“哈,哈,哈哈哈哈,不使萧墙之祸起于我辈,刘英,刘荆,哈哈哈哈哈”,刘秀靠在树前,都是他的“好儿子”啊!画面急速转换,脑中自动闪现他辛辛苦苦一手所建东汉的百年兴衰,兴亡起落、你争我夺、前仆后继的各大世家豪族,争奇斗艳、各施本事、从不手软的后宫形形色色的女人,或忠或奸、或能或庸、或廉或贪的无数官吏朝臣,还有他那些因为各种理由登上皇位坐得稳、坐不稳江山的子子孙孙,窦、邓、阎、梁、何外戚祸乱,他严密防范的外戚势力不过就防了两代而已,临朝六后,外立四帝,不到三个月的婴孩为帝、废废立立如同儿戏,宦官集权,外戚当朝……他抛了妻儿良心保下的大汉江山就是这样!不肖子孙,无能之极!
“不足两百年!呵呵,呵呵呵呵,竟然不到两百年啊!滚开!”斥退了又凑上前的侍从,刘秀跌跌撞撞的摸索着向着高台方向前行,衣服已经满是泥土枯叶,眼中落下的是两行血泪,头发披散着,一切的开端皆源于刘庄之子刘炟和刘疆外孙女窦氏(见备注),“报应,报应!” 他舍了妻儿得来的就是这些!窦家,邓家,他又何曾亏待过他们!
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
万松看着那个已经毫无帝王之仪、一夜之间须发全白的男子磕绊着前行,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对着后面的几个侍从挥手,只留下他和春来接着跟着,而远处的卫军却是如同瞎了一样当一切都是空气,卫军令对着万松点了一下头,便让手下所有人背过身去,他们的主人用了快四十年的时间筹谋,今日的行宫从里到外看着都是皇帝心腹,其实连他都是从小被选中送到万喜身边的,什么救驾有功,什么皇帝心腹……
太阳初生,阳光普照,大地之上一点点的退去阴影换上亮装,着一身红装披着同披风的郭圣通站在高台之上望着远处的山河土地,阳光射来有些刺眼,郭圣通闭了一下酸涩的眼,蓦然回头,看着那已经跌撞到高台之下、扶着扶墙才能站立的男人,他老去之时就是这样!他落拓之时便是这般!你也有血有泪吗?你也有心吗?
刘秀扶墙而立,一片黑暗之中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居然恨他至此、倔强至此,八百年,孤零零一个人飘荡了八百年!是他辜负她一世深情,是他不得不让她背着万世污名,是他终是没能保住她最疼爱、觉得亏欠的儿子,是他伤她至此!前世种种,已经让他没有勇气迈上这台阶一步。今生,他那不成人形的女儿、胎死腹中的女儿、有眼无珠的儿子、落地即死的儿子、愧疚早死的长姐、瘫痪多年的叔父、暴病而亡的长嫂、自杀身亡的亲侄,折磨他十几年的头疾,奇痒留疤的耻辱,置身黑暗的恐慌,对死亡的恐慌……所有的一切都和前生影像分分合合一起出现,让刘秀觉得心疼的已经麻木,是他的错为什么要报复到他亲人的身上!情爱是假的,和睦多是为了儿女,便是倾心照顾他这几年,不过是为了儿女安心,为了让他更加依赖、和盘托出之日伤心更甚!你怎么可以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怎么可以……不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