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间相隔的已经不是一世的亏欠对错,而是含着血债孽债的两世纠葛,是八百年解不开的怨!
他都记起来了!这重活一世的切身之痛他也能尝到了,郭圣通看着男人那样子放声大笑,笑到眼中泛泪,她郭圣通从死的那一刻起便不再信苍天有眼,今日却要重新再信这话一次。
“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是我拦着你和姓阴的不能相见?还是我哭着喊着要嫁给你?”
“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是我虐待过你哪个儿子还是亏待过你哪个女儿?”
“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是我郭圣通把你哪个女人做成了人彘,还是我毒死了你哪个宝贝儿女?你说啊?”
一问一个台阶走下,走到刘秀面前的阶梯之上,居高临下,咬牙质问,“你、说、啊?”
“……”
“郭圣通可有一丝一毫对不住你刘秀的地方?”
“……”
啪啪两声脆响。
“政令失败是吧,坐不稳皇位了是吧,被你那些抬举太高的同乡、宗亲逼迫是吧。”
又是两声脆响。
“目不识丁之庶民百姓尚知护佑妻儿,枉你一世标榜仁义,枉你读尽圣贤之书,枉你也配称大丈夫!你纵有千万条理由,也躲不开踏着妻儿之躯活命的事实!我郭圣通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懦夫!”
刘秀木木地无言以对,任她打骂发泄,肉体之上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双目无神,耳中只剩下懦夫……瞎了眼……
“我舅父因何谋反?”郭圣通双眼已经模糊,哽咽着再次发问,她两世都没想明白舅父之能怎么会想出那个错漏百出、一击即破的谋反,直到月前收到的那封书信,“你让相士对他说有帝王之气,收买真定王府家将说听的在你身边的昔日旧将消息你早就疑心于他、欲处之后快,他这才慌不择路,可他又何曾真的谋反?!就为那十万大军!”
修长的玉手扼住他的喉咙,艳红的指甲陷入皮肉之中,郭圣通满身戾气一点一点加重手劲,眼泪滑落却是恶狠狠地道“我满心愧疚以为他对你不住,满怀感激谢你留我表弟一命,你不用郭家我不敢有怨言,可你从一开始便没设身为我们母子考虑,以致日后毫无还手之力,由得你揉圆搓扁,做你的过河之石,我到底犯过什么大错才会遇上你!”
血顺着刘秀脖子流下,染红了白色中衣,憋气紫涨着一张脸却是扯出一个微笑,伸出血肉模糊的大手够上了郭圣通的脸颊,用一个手指划下了她的一颗泪珠,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两汉历史上另一位很出名的窦皇后,刘疆外孙女,窦融曾孙女,此女天生丽质且六岁能书,在窦氏被刘庄几乎打压到底的情况下,过程比较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得到马太后喜爱,得汉章帝刘炟宠爱,那是真正的横扫后宫,开东汉外戚当权先河,最终窦家被灭,郭家也是受了他们牵连被挤出洛阳发配,从此不振,看看她当政后做的许多事情,对刘康、刘延、刘焉、郭家的态度,就知道他们从来不曾服输,这场换立皇后太子的风波其实一直在延续,然她的当朝使得14岁的养子和帝不得不依靠宦官夺回大权,从此致使东汉灭亡的原因之二宦官、外戚都登场了,东汉自此之后的皇帝皆是儿时继位,而窦氏郭家失败后,又是阴家、邓家上台,当然这次邓家不在满足于在背后而是踩了阴家上位,阴家输的也很惨,历史就是这样,真的就像一部戏,也是东汉由盛转弱的开始)。
备注二:刘庄他弟弟刘荆,造反造的最后自杀的那个,在刘秀死后做的第一件事:
荆性刻急隐害,有才能而喜文法。光武崩,大行在前殿,荆哭不哀,而作飞书,封以方底,令苍头诈称东海王彊舅大鸿胪郭况书与彊曰:
君王无罪,猥被斥废,而兄弟至有束缚入牢狱者。太后失职,别守北宫,及至年老,远斥居边,海内深痛,观者鼻酸。及太后尸柩在堂,洛阳吏以次捕斩宾客,至有一家三尸伏堂者,痛甚矣!今天下有丧,已弩张设甚备。间梁松敕虎贲史曰:“吏以便宜见非,勿有所拘,封侯难再得也。”郎宫窃悲之,为王寒心累息。今天下争欲思刻贼王以求功,宁有量邪!若归并二国之众,可聚百万,君王为之主,鼓行无前,功易于太山破鸡子,轻于四马载鸿毛,此汤、武兵也。今 年轩辕星有白气,星家及喜事者,皆云白气者丧,轩辕女主之位。又太白前出西方,至午兵当起。又太子星色黑,至辰日辄变赤。夫黑为病,赤为兵,王努力卒事。高祖起亭长,陛下兴白水,何况于王陛下长子,故副主哉!上以求天下事必举,下以雪除沉没之耻,报死母之仇。精诚所加,金石为开。当为秋霜,无为槛羊。虽欲为槛羊,又可得乎!窃见诸相工言王贵,天子法也。人主崩亡,闾阎之伍尚为盗贼,欲有所望,何况王邪!夫受命之君,天之所立,不可谋也。今新帝人之所置,强者为右。愿君王为高祖、陛下所志,无为扶苏、将闾叫呼天地。
☆106、曲合
永康七年春,大地复苏,百姓如同往年一样已经在田中耕种忙碌,吆喝耕牛,谈论朝廷新推广的曲辕犁比先时直辕犁的省力之处,远处田埂之间嬉闹的孩童不时穿梭来往,一派生机盎然。
洛阳皇宫也随着朝会的准时开启开始了它平常而又繁忙的一天,南宫东部的章德殿中,皇帝陛下正在埋头批阅奏疏,不时凝眉、展眉,笔下不停。
看着太尉耿弇的又一次称病请辞奏疏,刘疆弯起笑容,这一次终于批准。父亲过世八年来,随着建武功臣所剩不多,随着两征武陵五溪蛮反叛的最终胜利,随着马援病逝,随着膨胀到极致的窦家因着窦融长子获罪遭贬黜,随着新一代宗族皇室的壮大崛起,朝廷百官也好、军中势力也好,新旧交替已经过渡完毕,外戚、宗室、权贵达到新的平衡,大汉江山在他手上已经平稳,老臣们却是也该退了。
“启奏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报,梁贵人刚刚诊出两个月喜脉”,夏临进内禀报,果然又见的陛下连头都没有抬起,手上的笔更是没有停下,“按例赏赐安置,告知皇后,有她安排朕甚放心”,夏临答喏去吩咐,陛下勤政仁和,不重女色,然就是有些时候很冷情,当然也不是对着所有人都冷情,只是这种待遇的十个手指都能数出来的。
刘疆翻开密奏,看着已经被他国相参奏过“意图谋反”、诅咒皇帝、被削剩下两县的刘苍又在做什么,再看看被赵美人死死压制的刘英又在做什么,冷冷一笑,刘阳嘛,两年前他已经病逝在东海国了,儿女皆得封国。
“陛下,卫尉郭大人求见”
刘疆这才停笔,抬头露出温和一笑,“宣”,然后看着这几年因为越发酷爱美食而不断让自己体重更新的郭炜胖子走了进来,刘疆目测一下觉得自己这位二舅舅又有了新的记录,便有些忍俊不禁。在他要派兵征讨武陵叛乱之时,外祖父将郭家在北地的药材生意都交给了自己,之后当真是不问世事、修身养性去了,再看二舅舅此番模样刘疆其实也理解,他们不想给自己添乱,不想做窦、田一般的外戚,而且,这么些年提心吊胆之后他们也终于可以去过些安心日子了。
刘疆将二弟最新的来信交给郭炜,知道他所为何来,“小舅舅放心,外祖寿辰之前阿娘一定会赶回来的”
郭炜笑咪咪的接过,看过后奉还,看着刘疆要将信装回放好,那里边已经是厚厚的一叠了。他自是知道姐姐一定会赶回来的,不过是担心她又到了何处嘛,“这般,臣回去也就有交代了”,阿姐这些年过的当真悠然,让他这个走不脱的人实在羡慕不已,只是想到走的原因,先帝,姐夫似是已经走了很多年了……后来他是查出一些自己暗中动作的,可始终未提,原因很多,纠缠不开的,想想自己和刘秀之间的复杂情意,郭炜眼中闪过淡淡的伤感,。
刘疆看着小舅舅又露出那般艳羡神色,挑挑眉,刚要说什么,就听外面熟悉的憨憨之声传来,便道“让他进来“。
“见过皇兄,二兄是不是又来信了?阿娘现在到了何处?可安好?”已经是少年模样的刘焉行了礼便连声询问,没得到回答又感觉身边有什么很大的一坨,扭身,“咦!小舅舅也在!”打过招呼,看过书信,又开始磨刘疆,“皇兄!阿兄!下次,您就帮弟弟求求情嘛,让阿娘也带上我可好?”
刘疆无奈的看着幼弟,开始各种长兄如父的教导,再顾不上笑郭况的体重。
建武二十一年十月,安排好一切的光武皇帝带着皇后去了行宫,不到半月便是病情急转直下,等到太子、诸王和重臣赶到之时,他已然昏迷不醒,至此再没有睁开双眼,当日晚间驾崩,未再留下一言。皇帝生病多时,他自己都知道时日不多了,这般结果也是意料之中,且前一天北宫失火似乎也成了上苍预警,是以,停灵、发丧、安葬、国孝、太子登基一切都很顺利的完成。皇子公主们自是哭的甚是伤心,尤以刘辅、刘焉和刘红夫最甚,可是他们也知道父亲受了这么多年病痛折磨这般是解脱了,且有母亲始终相伴在身边他走时也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