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喜欢杀人是不是?”他冷笑连连,“那我杀给你看……”
旁边一个宦官惊得手足无措,险些从高台上摔下去,忙对着厮杀的人群喊:“救公主——救公主啊——”
何解忧并不阻止,直到人们注意了这里的生死一线……
“公主命在我手,虎贲军都住手……”
“何解忧!”简拾遗怒极,一把夺过虎贲军手中弓箭,搭弓拉弦,“她一命系你何氏卢氏九族之身!”
何解忧一声长笑,“枉费口舌!你的箭敢放么?若有公主作陪,我九族荣幸之至!”
浴血奋战的将领担心宰相怒气之下一箭两命,均劝解:“简公,不可啊!”
虎贲军皆不敢轻举妄动,却没人能劝动他动摇……
何解忧喝道:“御林军听令,取叛军首级,一个不留!”
小皇帝忽然呆呆对他道:“姑姑她……”
何解忧视线一低,手上蓦地一松,我喉间的羽箭移了几寸,他视线也终于抵达我肋骨间……“你……”他声音抖了一抖,忙握住我的手……只不过,两人手上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淹没……
袖中藏匕首不难,匕首刺进自个身体里也不难,难的是此刻困顿非常,还要强撑着睁眼……
“姑姑——”楼岚妄图从人群中突围……
“公主——”人群也松动了……
“何解忧弑主作乱——”
一支利箭破开虚空,自简拾遗指间射出,奔如雷霆,直击目标……何解忧胸口中箭,被冲击力带得掼到后方,我从他怀里跌落,跪到地上……
简拾遗一箭全力发出后,弓箭也从手中掉落,身形更是摇摇欲坠,被后方将领急忙扶住……站稳后,他一刻不停踏入血雨中,朝着一个方向,失魂落魄地赶来……众将领一边护他周全,一边也赶向高台……
遭此一变,何解忧、小皇帝与御林军皆被控制住了……
我一直强撑着他前来……这一路,我们究竟隔了多远?
简拾遗将我从冰冷的血泊里抱起,紧紧抱我入怀,这一刻,我们再也没有距离了吧?我走向我该有的宿命,任谁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吧?
可是我没力气再抱他……只能任由他情绪失控地半跪血泊中,抱着我嗓音颤得几不成声,“传御医……高唐……速传高唐……太医院一起……传!”
“拾遗……我好困……”躺在他怀里,他的气息,他的衣香,可以驱散这浓浓的血腥……
“重重你看着我……不要睡!”他手心贴上我脸庞,竟是彻底的冰冷……
又累,又困,该是睡觉的时候了……我拉着他的手,叮嘱:“善待陵儿,别杀解忧……”看他最后一眼,牢牢记住他眼里的悲凉哀戚和忍住不落的泪滴,以及这梦里都描摹得出的模样,“别难过……对不起……”
那凝满半生的泪珠,在光阴的虚化中,垂落,承接入我即将阖上的眼中……
史载:公主殁,叛乱灭……
68不胜人生一场醉(大结局)
暗夜寂寞,阴阳两界,往生途中,仿佛有谁在唱:
一滴红烛一生陌路满园尽殊途,月下畅饮丝竹注定是却步,风中飘洒泯灭不散你绵长温度,画出你的身影却无法驻足……
魑魅魍魉琵琶萧瑟从此隔阴阳,白首相知恨晚蒹葭尽苍苍,望穿秋水柔肠寸断挥袖两茫茫,画出你的弧度却无法徜徉……
……
黄泉奈何,忘川三生,是否真有望乡台?
望乡台上再回首,爱别离后,再无今生……
我若是一缕孤魂,为何能感念到你心底的凄怆?我若是一缕孤魂,是否涉过忘川,再无你的讯息?
绝望与惊恐带我坠下望乡台,仿佛谁在背后踹了我一脚……
老子落地甚疼……
无尽的黑暗里,开启一线光明,是拘魂无常的引魂灯么?无常鬼拘魂也这么聒噪么?你到底拘不拘老子走?
黄泉路上的纸钱味熏得我这缕孤魂呼吸极度不畅,如果孤魂也有呼吸的话……迷雾中,看不见身影的黑白无常还在继续聒噪……
“公主停棺十来日,再不阖棺行国葬,入皇陵,实在于理不合!”
“这灵堂还不准皇亲国戚和百官来拜祭,大家对简相这番作为可是大有怨言!”
“哎可不是,他一个人守这十来日的灵,不准人来替,这日夜不息,身体如何受得住?”
“谁说不是呢!十来天滴水不进,只言不发,他是想殉葬呢还是殉葬呢?”
“嘘,小点声!”
“怕什么,我看他也撑不了几天……这外头流言蜚语的,他一个外臣守着公主遗体日日夜夜,像话么?”
“嗳你看,他倚在凤棺边的姿势都没换过吧,要不,我们去把他抬走?”
“也只能这么办了,小心点,见机行事!”
无常鬼的脚步声靠近,窸窸窣窣拉扯一人……
“我说简相啊,要不您去旁边的小灵堂歇一歇,补个觉?”
“我说张三啊,你没瞧着他神志不清已是手无缚鸡之力,还啰嗦个什么?快抬!”
“我说李四啊,你有、有没听见棺木有响动?”
“胡、胡扯!难、难道公主还诈、诈尸不成……啊——救——救——”
“你鬼叫什么?救什么?”
“救命啊——公主诈尸了——”
张三回头一看,瞬间毛发皆张,根根竖立,嘴唇哆嗦,“快、快逃——”
李四一把将他拉住,没让他逃了,拉着他一起跪地磕头,“公主饶命啊,您就安心地去吧,小的给您烧纸钱,烧驸马,对了还有面首……”
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意识尚处在混沌状态,无意识地坐了起来,两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和物……简单地说就是,我攀着棺木坐了起来……
两人捣蒜一样地磕头求饶,我初步琢磨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希望我躺回去继续睡,不要干扰活人……我觉得有理,就要躺下去接着睡……
被两人抬到一半又扔地上的那个谁,形如枯藁,神将涣散,无神的眼比望乡台还要空旷,却忽然逆转阴阳,以骇人的神情扶着棺木爬起,摇摇晃晃奔过来,两臂将我抱住,不放……
张三惊叫:“使不得啊简相!快快松手!这是诈尸啊啊啊!”
李四哆嗦着爬起来扯这个抱住我的谁,用力地拽,使劲地扯,“抱不得啊简相,你糊涂了,公主已经薨了啊啊啊!”
紧紧抱着我的人仿佛捡到宝一般就是不撒手,面上发痴,嗓音低哑:“重重你回来了么?你听见我唤你了么?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么?告别后就又要走了么?一个人很怕吧?我陪你一起,我去陪你……”
我抬手抱上他后颈,摩挲过他脸庞,“一起?一起去哪里?”
他头抵我鬓边,痴语:“黄泉,地府……”
“可是……”我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行程计划似乎,“我没打算去那里呀……”
他愣了片刻,将我从怀里放出来,再愣愣看着我,一手放到我颈边探了探,须臾后,他的表情错愕与狂喜交织,大悲大喜毫无过度地段,承接得太快,而他身体已处在强弩之末……
“传高唐……”沿着棺木晕倒前,他最后一句话……
没多久,我也睡倒过去了……
再醒来时,呼吸顺畅,再没有熏人的烧纸钱味儿,隐隐还有暗香浮动,清爽至极……我置身的地方,不是望乡台,也不是那黑漆漆的一口棺木,而是柔软舒适的床榻……床前站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排人,还有一人拿手指摁着我的手腕,专注地思索……
见我睁了眼,七排人洒泪跪地,“公主千岁!公主万福!”
只有摁着我手腕的人不受打扰,还有一人站在床边,紧张忐忑地看着我,仿佛视线中的一切随时会烟消云散……
“公主请换一只手把脉……”摁我手腕的人肃然道……
我乖乖把另一只手伸出去,由他再摁住……他把了一会儿,收了小药枕,神情严肃……
站我床边的人脸色略显苍白,“怎、怎样?”
“公主死而复生实在蹊跷,除非是有金丹护体,可又把不出来……不过简相放心,公主刀伤已然愈合,身体已无大碍……认不得人只是返魂期的短暂现象,慢慢会好的……”
被称作简相的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些……
“只是……”把脉的人忽然愈加肃然,似乎遇到很棘手的问题,“还有一个消息……”
简相脸上的一点血色又褪尽,强作镇定,“……什么?”
“公主现出滑脉,她已有喜一个多月……”神情严肃的人十分悲痛……
某人震惊片刻后,脸上的血色又倒回来了,面上带红,颤了颤嗓音,“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