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拾遗远远望过来,不知在看谁……何解忧面露讶异,似乎之前小皇帝未曾剧透相位给他……
一旁,我存疑,“驸马为相,从来没听说过……”
大臣们难得认同了我,驸马怎可为相?
小皇帝露出天真无邪的可爱虎牙,“长乐侯同姑姑和离了,不就不再是驸马么?”
众人哑然……
方知幼帝之手腕……
我也深感意外,我侄儿竟能提出这个建议,为他亲政铺路,从此便朝政是朝政,再与后宫无关……
何解忧盯了小皇帝好一会儿,身为大人,被个小孩子摆一道,他该感受到我皇家的孩子不可小觑吧……何解忧看向我的时候,我正心情复杂着,一面自责侄儿在我监护下长歪了对不起他父皇,一面想着皇家和离的公主应该比被休掉名声要好听点吧?
见我与驸马均无行动和表示,我侄儿从自个怀里掏出一张华贵的纸,白嫩的手牵着两端,泛着嘴边的酒窝,道:“姑姑和驸马的和离书,朕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虽然今日这出实在出人意料,但众人看我的眼神同情中带着事后诸葛的了然……好端端的还政,竟能神展开到和离,这下彻底光杆了,权柄没了,驸马也没了,委实悲催……不过这似乎也是历史的必然,我能有驸马本就是一件颇不可思议的事,驸马跑了才符合常情……因此和离便是入情入理的了……
朝臣们接受了,默认了……我只等结果……何解忧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台下,被御林军拦在安全距离外的简拾遗一脸身外人的样子,没打算干涉我们家内政……
我侄儿的打算很显而易见……我同驸马和离了,驸马摇身一变可为相,我再还政,名义上何解忧便可接手,同时也能将简拾遗的相位取而代之……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如果不想让他们的计谋得逞,这亲就不能离……显然由我说不离不合适,死皮赖脸也没这个样子的,我自忖还是个有点自尊的公主……我只好向远处投递视线,不过不巧的是,简拾遗意识不到我胶着的视线,他只看云……
这番耽搁下,已有宫人送来了笔墨和红泥,要么签字画押要么摁手印,这婚就离了,本宫就被弃了……
何解忧不接笔,“陛下,为相之人非独臣……”
小皇帝道:“卿不为相,洛阳何氏置何处?”
拿人家家族相威胁……
何解忧顿了顿,还是不接笔,“臣与公主新婚不久,谈何和离?”
小皇帝眯了眯眼,淡然抛出杀手锏,“姑姑妇德如何?七出尚嫌轻……”
一个闷雷滚得我与何解忧都不淡定了……我实想不到一个孩子竟能说出这样凶残的话……这还只是序言,他若乐意,再来一篇正文,在场三人都不要指望名声了……我名声早就坏了,我不在意,但我不能不在意另一人……
我抓起了笔,何解忧忽然无悲无喜一声笑,“你倒是真紧张,维护他一人,比天下重要,是不是?”
我手心发软,怕握不住笔,便直接摁了手印……何解忧看我的眼神彻底凉透,笑也不再笑……宫人将纸笔托到他面前,他提笔落字,一派流畅……我心稍安……
小皇帝满意了,当即开始任命他的小朝廷,宣布何解忧为相,简拾遗废相,公主还政新朝……
简拾遗这时看完了云彩,抬高音量对全场道:“圣上如何做的亲贤远佞?可知何解忧出身来历?他本非洛阳何氏所出,乃是当年陇西卢氏之后!”
陇西卢氏,四字激起千层浪……卢氏满门覆灭,是本朝一等一的叛逆……
小皇帝咬咬门牙,“你有何证据?”
简拾遗示意百官中一人出列,“大理寺自有证据……”
万众瞩目中,大理寺卿漆雕白揣着袖兜上前,跪禀:“臣搜查有当年何家与卢家未毁书信来往,证明两家确有旧……臣已核对何氏族谱,长乐侯确非何氏所出……两份物证均在此……”说着托出了袖里厚厚一叠证据……
小皇帝身边的内侍忙跑下去,准备接过……哪知漆雕白旋即起身,送着物证往简拾遗跟前去……谁能保证小皇帝气急败坏之下不会毁灭证据,死不赖账……何解忧出身叛逆之族又如何,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小皇帝未必不会这么想……
不过,如此公然藐视幼帝,还是激起了小皇帝的怒火……
“大胆漆雕白!你欲通废相谋逆不成?”
我在台上旁观事情进展,注意到这一事件当事人何解忧倒也有些世家风范,不现明火于脸上,目前还在淡定中……这也使得文武百官无法断定真相……
简拾遗快速扫完物证,发言了:“大理寺断案自有法度,漆雕大人断狱多年,所获证据来源自然可靠,简某不疑……”
且不管他们是不是狼狈为奸,这样的说辞还是颇有信服力的……
官员们再度沸腾了……
简拾遗再发言,重申了立场,首尾呼应点明了来意:“故而,臣奉先帝之命,诛佞臣,清君侧!”
字字落地有声……
众卿开始站队了,一部分人转移了阵地,站到了简氏代表队……另有一部分人自视清流,奉王命,不与世同流合污,皇权在谁,便誓死跟随……还有第三部分人明哲保身,隔岸观火,局势未明朗前绝不站队……
政局的筹码,各有各的押法……
小皇帝被点燃了,手指百官,愤愤道:“朕乃天子!先帝乃朕之父!江山是朕的,不是你简拾遗的!你们欺朕年幼,先帝不会放过你们的!”
何解忧淡定道:“御林军听令,今日叛臣冒犯天威,一律就地正法!”
刀出血溅,不过眨眼间……御林军的行动力向来以神速著称……
一瞬间,坚持站在简拾遗身边的大臣一部分已沦刀下魂……皇亲与外族亲王纷纷跑到台上避祸……
“住手!都住手!”我无法再等待,厉声喝止……此际却有谁肯听我的……当下我便要奔下高台,谁知何解忧眼疾手快,将我牢牢攥住……眼看得御林军刀剑无眼,挥向了简拾遗……我心跳都停了,跪到了何解忧脚边……
简拾遗站在刀剑密雨中,一身无法撼动的安宁,注目眼前的利刃……那持剑御林军竟一时露怯,愣住了……我依然不敢呼吸,不敢转眼,只扯着何解忧衣衫,语无伦次:“别伤他……快住手……快……”
只是须臾之间,御林军手中剑终于还是落下……
才知何谓生无可恋……
我倒在何解忧腿前,半晕过去……
青天下,一支清亮的光划过众人头顶,准确击落利刃……我抓住何解忧,不敢晕过去……只见更多的清亮之光交织而来,射落一片御林军……
广场外,百名骑兵弓箭手飞马奔来,各自手里羽箭飞驰,交辉若星光……
——“虎贲军奉公主之命,诛灭叛贼!”
御林军足半被射亡,何解忧一把拽起我,拉我到跟前,嗓音不可置信:“虎贲军?哪里来的?”
左御林,右虎贲,一护皇宫,一卫京师,是本朝帝都的两大重要屏障……开国之初,两股力量同时护卫,后来,虎贲渐为御林所取代,先祖削减兵力整顿冗员,曾直接撤销虎贲军……世人便以为虎贲再不复存在……
不做帝王,不知帝王所想……即便亲近如御林,便可彻底放心么?兵力制衡与权力制衡同等重要,明灭实藏,明撤实防……只因御林军驻扎皇宫,虎贲军便隐藏于宫外……这是保命的底牌,自然不会有旁人知晓……小皇帝与何解忧均是震惊非常的模样……
这张底牌,我也打得没经验,第一次使,果然不太顺手,险些以为他们不来了……
面对着何解忧的质问,我老实回答:“大火烧来的……”
他眼中再一震,顿时明白过来,“火烧凤寰宫……”
宫中大火烧到黎明,傻子也知道出事了……
何解忧眼里冷却,嘴边也泛起冷笑,“亏我还以为你是要自尽,你这样的人,又怎会轻生呢……”
场下,御林军与虎贲军一阵恶战,刀枪箭雨,亡者甚众……
我立即喊道:“护简相!”
虎贲立即调整队形,将简拾遗护在中心……如此一来,兵力分散,渐不敌御林军……
何解忧再将我拉近,手下力道颇重,“公主还有什么本事?”
我喘了口气,攀着他的手,弱声,“你看前宫门……”
他迅即抬头,面色一变,“那是什么?”
小皇帝也跟着远望,沉下小脸,“姑姑,你当真要谋逆,竟使人乘华盖帝辇!朕就将你们全部拿下!”
我看看他稚气中带些坚毅的小圆脸,有些不忍,有些愧疚,往事如何堪追忆……我伤感之际,那缓缓驶来的帝辇便进入了含元殿广场,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