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解忧顿了顿,“学生得到消息,今夜相府有难,担心老师和御镜殿下有不测,特地赶来护驾……”
说话间,御林军木统领前来回禀:“御镜殿下醉卧美人膝,似乎并不知晓刺客一事,卑职不敢打搅……相府共发现十九具刺客尸首,有一人在逃,卑职已命人追捕……”
何解忧沉吟着听完,又吩咐今夜着重护卫相府……木统领却有些不耐,“大长公主究竟何在?吾等本属大长公主殿下统领,只听命于殿下一人,何驸马得到情报说这帮刺客特为殿下而来,吾等才奋力赶来护驾,可如今怎不见殿□影?”
“这个……”何解忧视线越过众人,落于我身……
闻听此言,简拾遗亦诧异地看向我……
见大家都看着我,御林军木统领也狐疑地望来……
不应该呀,难道面前这几人认不出我来,刺客竟认出来不成?
木统领初时眼中一亮,待看清后,眼中那点火苗扑腾着便灭了,指着我质问何解忧:“莫不是要说这蛮族女子竟是大长公主殿下?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何解忧也无奈地摇扇子,“诚然她不是……但方才你也瞧着了,刺客似乎非她不杀……”
木统领又对我打量几眼后,彻底绝望,“刺客要杀她,兴许是她欠了人家银子,与吾等何干?何驸马你情报失误,谎报军情,害得吾等夜半扔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没命地赶来,就为了救这个欠人银两的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酷似殿下的异族女子,你让吾等情何以堪!”
“难道木统领便忍心一个酷似殿下的女子遭了刺客毒手,见死不救?”何解忧被唠叨地不耐烦了……
“一个酷似殿下却不是殿下的女子,你让亟盼一见殿下之面的吾等情何以堪!”木统领依旧绝望不堪……
何解忧将此情不堪回首的木统领选择性无视了,甩开袖摆踱步到我跟前,细细打量……一直在一旁沉思的简拾遗忽然将我一望,“此事蹊跷,有请花小姐到内室一叙……”
我也觉着蹊跷得紧,难道真如简拾遗从前对我所说,最熟悉你的人莫过于刺客……
这也忒悲催了……
※
一间暗室内,简拾遗与何解忧分左右坐了,审案一般对着我……
“老师你觉着她与公主有几分像?”何解忧托着腮瞄着我,目中充满思考……
“神似三分,形似一分……”简拾遗幽幽凝眸,湖水涟漪一般牵动在眼底,流水潺潺,潜流暗动,却迷了方向……
“那便是只有四分像……世间六七八分像的人比比皆是,为何老师独独对她有些另眼?”何解忧悄然转动眸子,似玩笑,又似认真……
“我对她,不过是……”简拾遗微微敛了一下眼,湖底波光寂灭,“平常看待罢了……”
二人谈得投机,也没吩咐我一把椅子,是以只好站着听他们聊天……这句平常看待砸在心间,还真是有些滋味莫名,一时不知该将自己代入成谁合适……自己心头的纠结怕是别人体会不来的……这几步的距离,这张画皮的距离,便是超越了所有么……
“唔,原来如此……可遇刺时,她似乎是不想老师受牵连,宁愿自己挨下刺客一剑,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何解忧敲着扇子回忆思索……
简拾遗噙着惘然难解的光,投视我一眼,片刻后,自解道:“在此之前,我救过她一回,投桃报李也无甚奇怪……”
他却不说,在此之前的在此之前,我是如何自己犯傻以身作肉盾想将他扑倒……是不值一提,还是这番话中的因果太过纠结复杂,只会越解释越是一团乱麻……
何解忧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不再纠缠我与他老师的这点细枝末节的关系,却转而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嗓音一提:“嗳,这位花小姐,本侯要同简相审你一审,烦请你跪下答话……”
我在二人几丈外的距离上站得笔直,半垂着眸子,一动不动……
等了一阵后,何解忧倾着身子向简拾遗请教:“花小姐听得懂长安话么?”
“嗯……”简拾遗也有些意外,“她只是不会说而已,听应该是听得懂的……”
得到肯定回答后,何解忧再将音量抬高,“还不跪下?”
我抬起眼皮将他一扫,再将视线往上一撩,继续站得直挺挺……
“老师觉着此时此刻,有几分像?”
“八分……”
二人交换意见,达成了一致的看法……接着又尝试了各种试探的法子,然而即便在九分五的度上,也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在我快眯上眼睡过去时,何解忧郑重地一清嗓子,“那么,便只好走最后一步了……脱了她衣裳……”
我一个激灵醒来……
简拾遗神色一僵,某种疑惑不言自明……
何解忧娓娓道:“且看她肋下可有三处无法消去的伤痕……”
简拾遗面上十分震慑,四分因伤痕二字,六分因何解忧一副笃定的语气和态度……默然半晌后,如坠入虚无般的嗓音沉沉道:“解忧还知道多少?”
“唔,公主大腿上有一处剑痕……”何解忧努力回忆着……
简拾遗面色一分分沉下来,搁在桌上的袖角动了动,手指关节渐渐发白……
当着太傅的面,历数本宫身上的特征,何解忧,你当真是知道得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周更让人很捉急,但看在我这么晚了还在更新的份上,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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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色不迷人人自迷(二)……
“老师居然不知道么?”回忆半晌后,何解忧忽然回到人间,认真地望向简拾遗……
简拾遗不去看他,只将一双眼放在我身上,看着我,似乎又不是看着我,“解忧可知先帝托孤时,将她托付于我,命我替她遴选驸马……何人做得了驸马,何人做不了驸马,都只在我一句话……”
何解忧微微沉了眼,嘴边却勾了一勾,“老师莫不是要说,解忧人品奇差,不够尚公主的资格?”末了又补充一句:“难怪这些年公主殿下都还待字闺中,原来,老师一句首肯的话,是谁也等不来的……”
我将他们二人望过来望过去,深深明白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煎饼配大葱的至理名言……难怪从前三哥对我谆谆告诫:像你这种以色取人的姑娘,千万要明白,男人不能光看形貌,即便如三哥这样貌赛潘安的男子,也无法排除其内心阴暗狡诈的一面……我当时很是吃惊,忙问:“其内心阴暗狡诈的一面,譬如?”三哥为我解惑到底,从袖中取出一个册子:“譬如三哥近来写成的这篇《论促进夫妻和离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赶紧拜读完后,我从三哥悠悠远望的眼神猜到,他对那个人还是没有死心……我只得这般安慰他:“听闻他们最小的孩儿都可以打酱油了,和离后,孩子怎么办?”
三哥依旧远望:“我不介意他们叫我二爹……”
经过三哥的这番熏陶,我隐约明白男人即便好看,内心也有长蘑菇的阴暗角落……然而直到今晚,才彻底体会到蘑菇可以长到阻碍本宫努力想要嫁人的步伐……
我隐隐记得,何解忧同我说过相似的话,就在那个失败的洞房之夜……难道,这一切,真的全拜简拾遗所赐?
我是该悲伤呢还是悲伤呢?
不过此际似乎不是悲伤的时候,我追往昔思今朝之际,相府的如意被传唤了来嘱咐一番后,拖着我去了隔壁的小房间……
关好门窗后,如意示意我脱掉衣裳……
为着大局着想,我还是须得尽快恢复身份,儿女情长之事还是捆起来埋了好……
如意在一旁默默看了我身上各种剑伤刀伤留下的淡淡痕迹,目光很是连绵悠长……证明了我的身份,她却还在肆无忌惮地打量,我有些迁怒高唐,号称神医,百般药草提炼出来的药膏也没能把那些伤口较深的地方填平,留下这么些痕迹供人观摩……
形容美人的所谓肤如凝脂,一直都是本宫忌讳的词语,公主府里的《诗经》都是撕下了硕人那一篇才敢搁到我案上,传奇话本但凡有这个词语都是先将其涂黑才敢呈上来……这如意胆子不小,我扫视她一眼,她这才缓缓收了目光,转身出去了……
想着即将恢复公主身,我也懒得治罪于她,穿好衣裳后,也出去了,等待接受简拾遗同何解忧的叩拜,再责问他们二人也不迟……
我方走到二人审问于我的内室门口,这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出来了,一个个面容失落得仿佛丢了五百两银子,无视旁人地从我面前路过……
简拾遗立在中庭,抬首望明月,“决然不是……”
何解忧也跟着站成一排,同望明月,“断然不是……”
“确然不是?”
“诚然不是!”
我在后边匪夷所思地望着两人昂然望月的身躯,那月色下浓浓的惆怅连我也感染了,难怪古人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转身目光锁定如意……从前的小鹿如今镇定自如,清亮的眼神越过我,朝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