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木垂头。苏行远伤得那么重,她本心想过去看看他现在的情况,不对吗?
可是,泰安公主的确很对。如果薛明轩在外头等了她这么久,而她却说想去公主府看看苏行远,他大约会迟疑几秒,点头同意,眼中却隐隐怅然吧。
薛明轩怅然的时候,墨黑的眸子就像被迷雾蒙了眼睛一般。以前不觉得那样的神情有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现下想起来心头就一阵发慌。
诶?
林木怔了一下。
她为什么要发慌?
薛明轩怅不怅然,失不失落,应该跟她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啊?
她为什么要管他究竟怎么想呢?
可是……
还是算了吧,先不去公主府了。泰安公主应该能将苏行远他们照顾得很好。
恩,一定可以照顾得很好。
天牢的尽头。
千河被紧紧束在精铁锁链的缠绕中,看见郑宇等人,眼神冷漠一扫而过,重又转回头去。
泰安公主一拳捶到郑宇的肚子上,牙咬得咔咔响:“郑宇,一路过来别的人都只是被镣铐锁住,行动尚有一段距离的自由,你为什么把千河绑成这样?”
郑宇委屈地捂着肚子,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公主,用锁链缠着他是怕他想不开,还没等你问完话他就自杀身亡了。”
“自杀?”林木重复郑宇话里的关键词。
郑宇点头,“嗯,自杀。你们刚刚走得慢,我们不是先押着他回来嘛,路上他可不止一次想要自杀。这么将他绑着,我们也没办法。”
泰安公主推开牢门,低头走了进来。“千河,为什么想要自杀?”
郑宇朝林木使了个眼色,林木会意,赶紧将泰安公主拽住,让她不能再往前走。
林木现在时刻谨记着,安全距离,安全距离。
一是为了保证公主的安全,二是为了不让千河像上次莫思思一样,有机可乘。
面对泰安公主的问题,千河悠悠闭上了眼睛。
泰安公主跳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把眼睛闭上就可以装听不见看不见吗?”
郑宇抚额,沉默。
林木死死抱着泰安公主的手臂,不让她上前。
“千河,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干什么装聋作哑,你干什么要骗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叫千河?”泰安公主说着说着,竟然哭了。
抽泣声中,千河黯哑的嗓音响起,他说:“是啊。”
……是啊……
是什么呢?
这句“是啊”,究竟是要回答泰安公主刚刚一连串说出口的哪个问题?
林木不明白,朝那被精铁锁链紧紧缠绕着跪坐地的千河看去。
他颓然地靠在斑驳石墙上,微微张开眼睛。
狭长的眼睛里,视线凌乱松散。
他无力地看着泰安公主,面无表情。
“那你叫什么?”泰安公主说,“我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千河,你究竟叫什么?”
千河缓慢道:“我叫张浩然。”
泰安公主看看林木,林木不明所以回看向她。
两个人都不明白这个名字有什么好隐姓埋名的。
她们身后的郑宇不太确定地问了句,“你是张跃的独子?”
千河凄然,勾嘴一笑道:“是。”
郑宇之前因为对那册账本的疑惑,曾经翻阅过已经被尘封多年的张跃案卷。迦叶城前县令张跃,因牵连进苏行远的假户籍事件,全家十几口人被圣上一怒之下的那道圣旨处死,却独独漏了一个人——他的独子张浩然。
在赦免张家死罪的圣旨传来时,刑处恰好结束。
张家人被草草敛葬,因为那道赦免的圣旨,后来也没有人再追查这已经无罪了的张家独子身在何处。
张浩然。
原来他是张跃的独子张浩然。
这就难怪他为什么会处心积虑多年,只为陈相国一朝覆灭。
据说,当日龙庭大怒,圣上指责陈相国竟然有着这么一个肆无忌惮的门生。陈相国一力撇清自己同迦叶城县令的关系,并且表示他们之间早已决裂。
于是,那一纸赐死的圣旨才会下得那么迅速,疾奔而去揣着赦免状的信使扼腕地出现在断头台前时,看着那鲜血淋漓的情景,只能怅然叹了口气。
只是,事情还是不对。
张浩然要杀陈相国和苏行远,还算是合理。毕竟他们一个是罪魁祸首,是假户籍事件的源头,另一个平素亲善,却在事情发生时见死不救,间接导致了张跃举家的身亡。
但千河为什么要对薛明轩紧追不放,跟着连林木也不放过呢?
似乎抓到了什么线索,郑宇试探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杀薛明轩?”顿了顿,郑宇紧接着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泰安公主插话道:“……你是不是想要维护什么人?”
千河看看泰安公主,却不出声。
“你说话啊?你哑巴了?”泰安公主气恼。
千河依然一字不吭。
什么事情都问不出来,千河什么都不会讲。
不论泰安公主和郑宇再说些什么,千河都始终用冷冷的眼神淡漠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时而怅然,时而冷峻万分的勾嘴一笑。
林木懵懵懂懂地看着千河,猜想着他应该是在无力的抵抗。
抵抗着自己原本的心意,抵抗着泰安公主和郑宇满肚子的疑惑,也抵抗了一切想要挖开他心房的力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泰安公主别无他法,失望地看着千河良久,转身走了出去。
一个不想替自己抗辩,不愿意再活下去的人,你同他说什么都是徒劳。
林木跟在她和郑宇的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偷偷转身跑了回去。
她没有钥匙,进不去千河的死牢,只能站在牢房的外面。
千河听见脚步声碎碎而来,又见林木一个人站在牢房外面,眼里有丝疑惑。
林木也不拐弯抹角,看看郑宇和泰安公主似乎还没发现自己脱队,赶紧问了千河一句,“千河,你有哭吧。”
千河怔愣。
这是今天他听过的最无厘头的一句问题。
他们都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自己身后有没有谁主使,究竟是谁掌控着未央门。
而这个叫林木的丫头,却只奇奇怪怪的问他说,你有没有哭。
千河沉黑的眸子朝林木看过来,疑惑丛生。
林木说:“在崖顶上,我看见你哭了。”即使所有人都未曾留意,林木还是切切实实的看见了千河的眼泪。
只有一滴,悄无声息的掉落,瞬息间浸进土壤中,没有丝毫痕迹。
懂得哭的人,便懂得笑。这些都是心头柔软的人,才会拥有的情绪。
所以,千河必定也如所有柔软的人一样,懂得疼爱怜惜,一如他的恨,强烈得难以抹煞消除。
林木问:“迦叶城的桃花酥好吃吗?”
千河呆了呆,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林木说:“谢谢你救了泰安公主。……所以,虽然你伤了很多人,但还是谢谢。……那个,他们说你会被判死刑的,到时候我买点桃花酥给你吃,听泰安公主说,你喜欢吃。……”
千河莫名觉得好笑,摇头道:“不用了。”
遥遥听见泰安公主在喊,“诶?林木呢?”
林木赶紧起身,正要跑走,千河却在这个时候又说话了。
“林木。”
“嗯?”
“帮我给公主带句话,……”
“嗯?”
“对不起。……谢谢。”
“就这样?”
“恩,就这样。”
看着林木的身影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中,千河闭上眼,仰头靠在墙上。
……对不起。……
从一开始就对你撒了谎。
……谢谢。……
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回忆。
☆、心痛
“林木!”泰安公主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你搞什么?总是这么磨磨蹭蹭的!”
林木吐吐舌头,赶紧跟了上来。
走到天牢门口,被郑宇手下拦住的一个仆从打扮的人忙不迭朝泰安公主磕了个头,“公主,四王妃听说千河被抓了,嘱托我给带些吃的过来。但大人们都不让进,小的交不了差,……”
泰安公主蹲下来,打开笼屉看了看,对郑宇说:“四王妃平日对千河很好的,听着千河出事应该很难过。这些不过是些糕点,可不可以让他送进去给千河吃?”
郑宇想了想,点点头,对身侧侍卫长道:“你带他进去吧。”顿了顿,他凑到侍卫长耳边尽量压低声音道:“仔细记下他们说了什么,一个字都不可以放过。”
千河一向独来独往,性子很是孤僻,郑宇想,如果他想要保护某个人,那么四王府的人嫌疑最大。当然,也就是说,四王爷的嫌疑最大。
侍卫长敛眉点头,带着那名拎着笼屉的仆从进去天牢。
泰安公主扯扯林木的袖子,指向一旁。
薛明轩迎风而立,站在天牢大门外的不远处。
他默默望向林木,墨黑的眸子里似乎深藏着什么,却无法让人看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