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轩怔怔抬头,看向死死抠去崖壁的林木。
绷着脸,林木勉力继续说道:“而且,我这么个差的功夫,你觉得要是没有你的保护,我就是爬上去了,千河会放过我吗?”
薛明轩迟疑片刻,反握住林木的手。
冰冷的指尖扣到林木的手腕上,薛明轩坚定说了一句,“好。”
悬崖顶端,千河缓步走了过来,半蹲下,饶有兴致地看着扒拉在崖壁上的林木和被她死死拉住的薛明轩。
“说得好,我当然不会放过你们。”千河说完,便将那白森森地刀刃对准林木。
只是这个时候,身后突然有股风逆势而来。
千河一凛,侧身躲过逆风而来的的萧萧长鞭,当即转剑朝后横扫,手中剑刃寒光芒芒朝后刺去,却在伸出一寸时看清来人,瞬息间停住了所有动作。
泰安公主怔怔看着千河,他手中的长剑已经触碰到了她脖颈上的肌肤。森冷的冰凉随着那点碰触传到了泰安公主的心中。
她看着千河,呆呆看着他的眸子,那沉黑的眼瞳里,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的杀气腾腾,而她却从未知觉。
悬崖的顶端,深秋的风刺骨冰寒。
泰安公主只呆呆看着对面这个人,问:“你还是千河吗?”
剑指泰安公主,千河眼中的凌厉一点一点悄然松散,他不答,只沉沉看向她。
七年前,迦叶城中,千河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明媚不染尘埃的双瞳。
那个时候,千河瑟瑟躲在深巷里。泰安公主跳下马,直直朝他走来。
他瑟缩着,双拳紧握,准备伺机而发。
而泰安公主却在三步之遥的地方蹲了下来。
她问:“你为什么那么害怕?”
他不答。
她问:“是不是我看起来像坏人啊?”
她笑得明媚灿烂,如那日阳光和煦温暖。只是深巷里照不进阳光,所以总是阴暗寒凉。
紧握的拳头松了松,千河说:“不是。”
然而面前那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就趁着他警备松懈地空档,悄悄往前挪腾了一步。
她说:“我不是坏人。”
垂垂头,他于是应了一句,“嗯。”
然后她便得寸进尺的问:“那,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里?”
“去哪里不重要。”少女狡黠地呲牙笑了笑,“重要的是,你不用再挨饿受冻,我会保护你,让你过得很好。”
“……即使我们年纪相仿,我无法好好的保护你,也会找到一个可以照顾你的人,让你过得很好。”
少女的手伸过来,问:“所以,愿意跟我走吗?”
再三犹豫,漫长的等待。他垂下头来,将自己的脏兮兮的手掌缩了缩,“好。”
拉着马缰的侍女问:“公主,这样怕是不好吧,带这么一个小乞丐回京都吗?”
“你是……公主?”他震惊。
少女回头,笑眯眯道:“你那么惊讶?是觉得我很不像公主吗?忘了介绍,我是泰安公主,你叫什么?”
衣衫褴褛的少年沉默半响,告诉她:“千河。……我叫千河。”
高坐在马上的少女歪着脑袋看他,清澈的眸子弯弯笑起,她问:“好奇怪的姓,姓千名河吗?”
千河点点头。
高照的艳阳将笼罩了迦叶城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金色的阳光铺洒开来,明明是暖暖的温度,却浮在他的肌肤,渗不进血液心房。
……你叫什么?……
他不可以告诉她实话。
谎言于他见到泰安公主的开始,就已经注定漫溢进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中。
……
刹那间的迟疑,泰安公主赶紧向后退了一步,站定后却突然发现脚下猛地一沉。
咔嚓。
一声轻响。
泰安公主低头朝脚下看去,她已退到崖边,所站着的地方土壤干裂松散,只站定了一刻,那龟裂便即破开来。
反应不及,脚下的那方裂土散开跌落,泰安公主随即失重滑下去。
还未尖叫,手腕便被一个力量拽住。
怔怔抬头,泰安公主看见千河紧紧拽着自己,沉黑的眼睛里悄然爬上一丝难以忽略的温柔。
“你,不要杀我了吗?”泰安公主疑惑问他,却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淡漠冷冽的笑意。
他从来没有想过杀她。
即使杀掉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他也不可能舍得杀她。
千河知道,方才那沾了迷药的暗镖发的力道实在太轻了,所以泰安公主才会这么快的醒过来。
如果再深几分,他便可以解决掉薛明轩和林木了。
即便知道那暗镖无毒,即便知道那镖不过只是擦破她的手臂,他仍然舍不得更伤她一分。
可笑的不合时宜的软弱。
那边挂着的林木,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明明已经没有几分力气了,自保尚且不足,但还是忍不住插手管起了这边的闲事来。
“那个,千河,”林木不说话都已经气喘吁吁,“泰安公主对你那么好,那个桃花酥……嗯……你不要太忘恩负义……”
泰安公主哇哇叫:“你有病啊,你先管好你自己再来管我!”
好吧,林木没空管闲事了。
眼前已经蒙蒙泛白,林木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嘟喃了一句:“薛明轩你是猪!你好重啊!”
手指再也没力,松开来。
薛明轩只觉身子往下一沉,便知林木已经撑到头了。
从这高高的悬崖掉下去,绝没有生还的机会。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轮回和来生,那他便要紧紧抱着林木死去,或许来生之时他便能比苏行远更早遇见她。
如果他能比苏行远更早走入林木的心中,她再失神时,会不会想起的便是他们之间的美好和回忆。
只不过,紧紧抓着林木手腕的薛明轩突然意识到他们在猛地一沉后,竟然往上方挪了挪。
林木意识松散,看看抓住自己的郑宇,虽然已经虚弱无力,却还是嘴巴不饶人的愤愤怪责道:“我们差点就死翘翘了,你能不能早点来啊?”
几个人帮着郑宇将他们二人奋力拉上来,郑宇笑眯眯对岔气倒地不愿爬起来的林木说:“不算晚,你们还没死啊。”
林木愤懑:“差不多了!!”
那头的泰安公主被千河拽上来后,被几个侍卫赶紧拉开千河的身边。
几柄长剑横在千河的脖子上,四王爷沉眉问郑宇:“可以交给我吗?”
“不可以。”泰安公主抢先说道,“谁都不可以审问他。因为,我要先听实话。”
千河垂头。
嘴角轻轻勾起,笑容微不可查。
结束了,都结束了。
该报复的报复了,该复仇的也复仇了。
可是为什么在结束的时候,心头依然无法如释重负,却像是又被压下了沉重地阴霾。
薛明轩半蹲在林木的身边,问:“起不来吗?”
林木摆摆手,跟他说:“没力气了,我再躺躺。”话未说完,林木便被薛明轩抄抱起来。
薛明轩不顾林木的震惊,对她柔柔说:“你睡吧,我抱你回家。”
林木被薛明轩抱在怀里,走过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千河身边。
林木低声问薛明轩:“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他好像哭了。”
“谁?”
“千河。”
林木再朝那边望去,千河的头低低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千河有什么表情,林木已经看不见了。
“那个时候,他是想救泰安公主的。”薛明轩突然说话,声音沙哑低沉。
泰安公主从崖边跌落的那一刻,薛明轩看见千河失措地扔了手中的长剑,不顾一切地将泰安公主紧紧抓住。
长剑铿锵坠地,弹开,跌落到崖底。
那时,千河已经听到身后追兵赶来。
他沉声对泰安公主说:“我不会杀你。”
不会杀你,不舍得伤你一分,更不会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
即便此刻对你的拯救,将致我自己于死地。
☆、谢谢
林木被泰安公主拽着,朝天牢的深处走去。
带路的郑宇手中拿了串钥匙,铃铃落落的声响搅扰得泰安公主烦闷不堪。
林木拍拍她的手背说:“不要难过。”
泰安公主皱皱眉头,岔开话题道:“我吩咐了人把苏行远他们送到我府上医治,叫了京都最好的先生,刚刚有人来回话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待在我府上大约安全一些。迟一点我会进宫里跟皇奶奶说一说,她应该会准我带几个御医过来照顾他们。”
林木终于放下心来。“等会儿可以带我去看看他吗?”
泰安公主斜睨林木,“薛明轩怕你体力不支,一路从竹林那里将你抱过来,现在还在天牢外面等着。你想等会儿一出去就跟他说:‘你滚回去吧,老娘要去关心苏行远了。’嗯?”泰安公主一掌拍在林木的脑袋上,拍得林木的脑子嗡嗡作响。
泰安公主语重心长的教育她:“林木,你非要让薛明轩伤心死吗?不伤心死不罢休吗是吧?”
“……”
泰安公主一拳头捶在林木的脑门上,“你就不能明天,后天,或者等什么时候苏行远醒了你再过来我府上?你要是一定要等下就过去,现在还在门口等你的薛明轩就实在是太悲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