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踩着夕阳碎金在园子中逛了一阵,刚在古松下的藤椅上坐下,便见一个打扮贵气,模样妖娆的大腹女子被个嬷嬷扶着从甬道往这边逛来。
锦瑟从前鲜少出依弦院,等闲出了院子便也只到福禄院和淑德院中请安,偶尔会去姚锦玉的珞瑜院走动,故而这姚府上的人她也只认得几位正经主子。
她见这过来的女子瞧着眼生,又是个身怀六甲的,便猜定然是那位新抬进府的冰莲姑娘。前世时这位冰莲姑娘有孕四个来月被吴氏发觉,五个多月时便染上了风寒,不过两日便香消玉殒了。当时王嬷嬷便说定然是吴氏从中作梗,她还兀自一笑,说王嬷嬷说心了吴氏在府中地位牢固,不会将一个青楼抬进来的女子放在眼中,冰莲出身太差,便是得了庶子也翻不起浪来,吴氏又是那般宽厚之人,怎会冒险去害冰莲。
如今再想着这事,锦瑟却讥诮地勾了勾唇。姚礼赫本便继承了姚家男人贪恋美色的本事,女人一直不少,吴氏没进门时便有好几个通房,吴氏过了门就抬了两位小妾,此后更是小妾,通房不断。前前后后,加加算算,姚礼赫只小妾便有八个,可是又如何呢?这些妾室早已死的死,发卖的发卖,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江姨娘,一个安姨娘,再就是这个刚进府的冰莲姑娘了。
以姚礼赫的小妾数目,却只姚文敏一个庶子,只这点便能瞧出吴氏的手段了。而且姚文敏出生时,吴氏的两位嫡子皆已不小,在府中脚跟已然站稳,姚文敏的出身只怕也是吴氏算计好用来堵世人嘴,显示自己贤良大度的,若不然那谢姨娘也不会生下姚文敏便撒手而去了。
这个冰莲害的吴氏颜面尽失,依着吴氏的心胸是万没可能留着她的,想着前世冰莲的命运,锦瑟眸中倒闪过一丝怜悯来。她目光落在那冰莲的肚子上,正想着要不要暗中拉她一把给吴氏填填堵,谁知那边冰莲竟脚下一个不稳,在下甬道台阶时扭了一下,幸而她身旁嬷嬷眼明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只虽不此,那冰莲却也似动了胎气般,惊呼一声捂着肚子扶住了栏杆。
锦瑟见此不觉蹙了下眉,冲白鹤道:“你去瞧瞧看用不用帮忙。”
白鹤闻言去了,锦瑟见她和那婆子说了两句什么,冰莲和那嬷嬷便一并看了过来。只这会子功夫,那冰莲便似好了些,和锦瑟四目对上忙笑了下,接着却是扶着那嬷嬷的手走了过来。
冰莲走近,锦瑟才算瞧清她的容貌,眼见她瞧着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出落的妖妖娆娆,一身风情,一双含情目滴溜溜转,眉眼间满是精明,再想着将才她好端端的走着却会突然踩空,便白鹤过去她便又好了,这般作为倒似故意引了自己去注意她一般。锦瑟念着这些,便觉蹊跷,不禁微微提了下心。
却见那冰莲走过来便笑着福了福身,道:“将才奴不小心闪了下腰,这小家伙便狠狠地踢了奴一脚,倒惹得四姑娘叫白鹤姐姐过来关心奴,奴自进府便遭人白眼,却还没人像四姑娘这般关心过奴,奴心中实在感激,冒昧过来相谢,打搅了四姑娘清净,四姑娘可勿怪奴啊。”
锦瑟见她言语卑贱,刻意讨好,也闹不明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便神情疏离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冰莲姑娘客气了。”
冰莲见锦瑟态度冷淡,却似毫不受影响,也无离去之意,倒是和锦瑟说起这花园中的景致来。见她如此,锦瑟愈发觉着她是有事,就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果然不过片刻,冰莲便语锋一转,道:“要说这有了身子便该常出来走动,这样好的景致,多瞧瞧,多呼吸下新鲜空气对孩子也好。可惜夫人受了重伤,胎气也不稳,如今又被禁足,却是无法到这园子中来走动了。”
锦瑟闻言见冰莲有意无意地将话头往吴氏的胎上扯,心中一动,面儿上却自顾拨弄着腰间的丝绦,笑着道:“难为冰莲姑娘惦记着婶娘。婶娘身体一向好,在这府中有素有积威,如今有身子,下头人自是百般用心照看,又有那上好的药材补品用着,婶娘吉人自有天相,便是不出来走动也定能安然诞下小弟弟来的,冰莲姑娘还是多为自己操心的好。”
冰莲便目光一闪,附和着道:“四姑娘说的是呢,原是这个道理。可奴比夫人到底要年轻,这胎自也稳的多,如今月份也稍大些,已过了坐胎期。而夫人年纪到底大了,有孕已是不易,自有了这胎便脉象便不大安稳,安胎药每天便没断过。按理说夫人如今也已过了头三月了,这胎应已坐稳了才是,可昨儿听说夫人晕厥过去两趟,夜里便又惊动了大夫,贺嬷嬷亲自连夜给熬了药。这有时候,再好的药也抵不住身子虚,未必能药到病除的。这么瞧着,奴又怎能不担心夫人呢。”
锦瑟闻言心一跳,抬眸瞧向那冰莲,冰莲便也一笑,又道:“说起来昨儿四姑娘受了惊吓,奴竟忘记问候了,四姑娘可还好,没受伤吧?这人的心也恁狠了点,竟对四姑娘和五少爷这样的孩子下手,奴听了都一肚子火气,真真恨不能将那叫来升的小厮都活剐了,也是他自己乖觉,知晓事情败露后不会有好下场,竟就自行了断了,倒是得了便宜。”
这冰莲将才的话分明便是在说吴氏的胎不太好,而这几句却是在向她示好,只差没明说要和自己联手一起对付吴氏了。这冰莲不过进府数月,竟连吴氏院中昨儿发生了什么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倒是比自己不知要强上多少了,锦瑟暗嘲将才自己还想着帮她,如今瞧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她见冰莲期待地瞧着自己,便歪头微微一笑,道:“我一切都好,承蒙冰莲姑娘惦记了,我那里还有些好药,回头叫丫鬟给姑娘送去,姑娘虽已过了安胎期,该固胎还是要固胎的,可不能大意马虎。”
冰莲听锦瑟这般说,当即笑容便扩大了,面上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欢愉,忙道:“那便谢谢四姑娘了,一会子老爷便回府了,只怕要去瞧奴,奴便先告退了。”
锦瑟点头,冰莲便又福了福身和嬷嬷一道去了。
她一走,白芷便蹙了蹙眉,道:“姑娘,她到底什么意思?”
锦瑟闻言却起了身,兀自一笑,道:“只怕这回婶娘这常年捉鹰的却要被鹰啄了眼咯。”言罢这才冲白芷道,“一会子你去小心打听下,看昨儿夜里和今日淑德院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白芷应了,三人沿着暮色下的hua径往依弦院走,刚绕过一处月洞门却突闻不远处的假山中传出一阵女子压抑的娇笑声,依稀还有男人的调笑声。园子中这会子极为安静,那声音便显得越发清晰了,竟是有愈发不堪入耳的趋势。
锦瑟闻声面色一变,脚步顿住,白芷两人也已满面涨红,神情羞愤了起来。这会子天色虽已微黯,可到底还算白昼,府上的女主子们万不会这般不讲究,内宅之中也不会有小厮出入,多半是哪个男主子在此偷腥,和丫鬟厮混。
遇到这种事,锦瑟自也又气又恼,可也万没上前的道理,就只面色变了下就忙带着白芷二人转了身,自换了一条道儿。三人行色匆匆地穿过一进院子,走的远了,这才缓下步子,白芷不觉使劲往地上蹴了口痰,恨声道:“下作!呸!”
锦瑟见白芷气的面色通红,也不接腔,白芷自知分寸,骂了一声便住了嘴。锦瑟这才瞧向她,道:“可听出声音来了?”
白芷面色已是好了些,闻言却摇头,道:“那女人只笑,又压低了嗓子倒听不出来,那男的倒像是三老爷……可又似二少爷……奴婢也没辨分明。”
三老爷姚礼明和二少爷姚文杰都是好色之徒,一院子的丫鬟鲜少没被染指的。听白芷这般说,锦瑟便又想起了前世白芷被姚文杰玷污,一头撞死的惨事来,一时间面色便冷寒了起来,倒将白芷吓了一跳,忙拉住锦瑟的手,道:“姑娘和那种混账东西置什么气,这种肮脏事儿姑娘便只当没遇上便是,没的脏了耳朵。”
锦瑟被白芷握紧了手,回过神来见她一脸担忧,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美丽的面庞也因气恼和愤怒而充满了生机。瞧着这样的白芷,锦瑟才缓缓透出一口气来,回握了她的手,道:“放心,我没事,以后这园子你们也莫多来了。”
白鹤和白芷闻言自知锦瑟担忧什么,登时面色又涨红了起来,白芷却厉声道:“哪个敢将心思动到姑奶奶我的身上,婢子便是死也踢掉他……”
白芷说着这才想起面对的是锦瑟,忙住了嘴,锦瑟倒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要你们记住,什么都没有命来的重要,贞洁这东西不过是世上男子加诸在女人身上的枷锁罢了,狗屁不值。干不干净也不是靠世人一张嘴的,自己问心无愧便好。我要你们答应我,什么时候都莫要因这种事而放弃生命,也莫要因这种事自嫌自厌乃至自戕,若然你们因怕拖累了我的名声,放弃生命,我是万不会领情的。只有你们坚强地活着,姑娘我才会引以为傲,你们需记着,姑娘不会叫你们平白受委屈,也一直在意你们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