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回完颜宗泽在那成衣铺子将她带走却又叫手下将白芷拦住,白芷对完颜宗泽的不满便欲发不可收拾,锦瑟见白芷这般便只摇头一笑,心思却微沉。
原先她听廖老太君说起镇国公夫人欲给她提亲一事,微微一思便料定是杨松之从中做了什么手脚之故,念着萧蕴未必同意这门亲事,锦瑟倒不着急,可如今看来萧蕴他怎么会……
此刻离廖府后巷隔两条道的秋记客栈,萧蕴站在二楼一间客房的窗口手持长箫正凝神一遍遍地吹奏着那首凤求凰,箫声不绝,悠扬而高昂,然而他此刻的心却为之相反,带着一点点期待,一点点忐忑,抑或还有些许甜蜜和兴奋。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庭院间,忍不住去想,这箫声随着月色和夜风吹到她的耳畔,她会是何种神情,可否也和他一般唇角挂起一缕笑意,还是会蹙眉心烦……
萧蕴如今已年过双十,可他从未如此对一个女子心心念念,挂怀不已过,他对锦瑟的爱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如同和风细雨,从第一次姚家后巷瞧见她戏弄完颜宗泽,听她极有见地地训斥弟弟的好奇为开始,至到柳园中琴箫和鸣,心意相通的不可自拔为高潮。
这恰和完颜宗泽相反,完颜宗泽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锦瑟,北燕男人的爽朗和与生俱来的热情和攻击性,使得他对锦瑟的情感来的极为猛烈和火热,如狂风暴雨,在这份感情中连完颜宗泽自己都无法控制他的情感。锦瑟之前,完颜宗泽在情爱上是空白的,干净的,锦瑟一经出现便致命地吸引了他,如浓墨在他的世界划上了唯一的一道重彩,使得他迫不及待地要抓住着道色彩。
这样的区别,便使得萧蕴晚了一步,他虽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也不会忘记在柳园中完颜宗泽的出现带来的暗波涌动,杨松之和完颜宗泽之间的波涛汹涌他感受到了,完颜宗泽瞧向他时的锋锐和敌意他更察觉到了。
还有完颜宗泽双箭之后插花在锦瑟发髻之上,两人对视时,萧蕴所感受到的不是对持而是丝丝暧昧,这更叫他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叫他不可遏制地想起江州时那只突然出现的海东青,想起完颜宗泽匆匆自北燕赶回未曾进京便莫名其妙地当众收拾了赵尚书。
这一切已然叫他明白了不少事情,更叫他明白了在他尚未知晓自己心意时,兴许已经错失了一些东西,一些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如今他手持长箫,听着那箫声在暗夜中溢出,又怎能不心怀忐忑,他不止一次地去猜想,锦瑟听到这箫声时会有何种表情。
说起来,萧蕴虽读圣贤书长大,虽被誉为温润君子,可他实没君子不夺人所爱这般的美德,可在锦瑟和完颜宗泽的事情上,他和杨松之有一点是不同的。
金后忍痛将爱子送到大锦来,主要目的便是为完颜宗泽以后掌军做铺垫,一旦大锦和北燕开战,没有人比完颜宗泽更通晓大锦的一切,更熟知大锦的山川河道,也没有人比完颜宗泽更令燕皇信任将大军叫给其统领,立下不世战功。若无意外,若燕皇不御驾亲征,完颜宗泽便必定是攻取大锦的不世统帅。
而镇国公掌兵多年,杨松之是其唯一的子嗣,更是其培养的掌舵人。杨松之和完颜宗泽不可避免地是对手,两人早晚会在沙场上一决高下,拼个胜败来。所以,杨松之眼中完颜宗泽是彻头彻尾的异族人,是没可能给锦瑟未来的。
而萧蕴却不同,他非皇亲国戚,在大锦和北燕的问题上,他有他的看法,而且他和完颜宗泽私下是有交情的,比之杨松之,萧蕴对完颜宗泽多了一份了解和信任,他知道完颜宗泽不是个没担当的人。
故而若锦瑟当真心仪完颜宗泽,萧蕴没办法不顾念锦瑟的意愿而强迫她接受自己的心意,这也是他清楚自己心意后却又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而今日却因杨松之的插足,使得他不得不提前面对这个问题,面对锦瑟是不是已经和完颜宗泽互许了终身的这个问题。
他不能等镇国公夫人的消息,第一他无法接受杨松之插手他萧蕴的情感,第二也是他恐廖老太君不征求锦瑟意见便应下镇国公夫人,若然这样,镇国公夫人上萧家提亲,以他如今的心境是万做不出拒绝之态的。
而他一旦应下,这门亲事便算是成了,倘若锦瑟心中真装了旁人,廖府先提亲后再毁亲,那以后他和锦瑟便连见面都会尴尬。可对锦瑟,他却必须尽力争上一争,与其如此,他倒更愿意将选择权交到锦瑟的手中。
他方才已向杨松之表明了态度,若然没有意外,杨松之应该会将他的意思转达给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该不再插手此事。而他到柳府却是要央师母从中说和,劝了母亲做他的冰人到廖府提亲去,这样一来,倘使锦瑟当真心有所属,也能有充足的时间在其中周旋,他也只需瞧廖府是否应亲便能知道锦瑟的心意。
这也是他会去柳府求柳老太君的缘由,更是他今夜会在此吹箫的原因,他想将自己的心意通过这首凤求凰传递给锦瑟,他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可若然锦瑟知晓了他的心意依旧选择了拒绝,他虽会心伤,却也无悔了。
萧蕴一首凤求凰引得锦瑟辗转反侧不提,却说老太君翌日便从秀月处得知了文青想叫她知道的事情,她忙叫了三老爷来,令他去打听,三老爷却将李冠言年前突然欲纳身边丫鬟为小妾一事给探了出来,廖老太君听罢,心下就泛起嘀咕来。
那李冠言在军营历练多年,绝非鲁莽大意之人,若然身上真有那不合规矩的荷包,理应妥善保管才是,哪里会轻易叫文青瞧见?这事儿不会如此之巧,多半李冠言是专门掉给文青瞧的,这样的话,李冠言该是早听闻了母亲要上廖府提亲,他心中不愿意才会有此举。
再想想他无故要纳妾一事,廖老太君愈发觉着李冠言不妥,对李冠言为何这般廖老太君是不关心的,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江宁侯府纵然再好,这门亲也是不能结了。
廖老太君打定了主意便亲自登了江宁侯府的门婉拒了此事,言辞间透露出李冠言心有所属,这亲事不能勉强故而不允的意思来,江宁侯夫人此事原本做的便不甚厚道,如今听廖老太君已然知晓了李冠言的事儿,哪里还好再提婚事?一时面上涨红,又解释了一番见廖老太君并未在意,这才羞愧地送了她离开。
江宁侯府的婚事被推掉,而镇国公夫人那边却迟迟没了动静,按理说这些日镇国公夫人该再登门才是,可自那日后镇国公夫人非但没上门,连个下人都没派来,廖老太君心知其中有变,对萧府提亲一事便也没了早先的热情。这一晃便到了上元节,廖老太君刚放下萧府提亲之事没两日,谁知柳老太君便登门了。
柳老太君来直接便送上了萧蕴的庚帖,并道明江安县主是极喜欢锦瑟的,廖老太君见此自然欢喜非常,当下便收下了庚帖,只说待准备好了锦瑟的庚帖便给柳老太君送过去,她却是在头口上应下了此事。两位老太君喜地又聊了颇久,这才散去。
这些日夜夜都有箫声传来,可每夜也只有箫声罢了,萧蕴显然比完颜宗泽和杨松之要守礼的多,连日来未曾踏足廖府半步。这也使得锦瑟想当面拒绝萧蕴也没此机会,不过经过这么些日锦瑟已想到了令廖老太君推掉亲事的法子,可她尚未付诸行动,便听闻柳老太君送来萧蕴庚帖而廖老太君已收下的事。
念着廖老太君并没当场便将她的庚帖给了柳老太君,锦瑟便知外祖母这是还要征求自己意见的,她暗中做着布置,可一场意外再度打乱了她的布置,却也意外地帮她彻底解决了提亲之事。
大锦不太平,故而凤京已宵禁多年,每年也就上元节时凤京城才是不眠之夜。上元节民间的庆祝活动历来都很盛大,每年官府,商户和富户都不惜巨资搭建灯轮、灯树和灯楼等物欢庆,各种花灯精美绝伦,照亮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百姓们一面赏灯,一面观赏灯下的歌舞百戏,真真是万人空巷,好不热闹。
锦瑟已不在京城多年,故而今年说什么都是要到街上去瞧灯玩耍的,下午时文青便和廖家的几个哥哥出府热闹去了,而锦瑟和廖书敏等人也早早聚集在了松鹤院中,热热闹闹地只待天色擦黑便一起出府赏灯。
今日上元佳节,上至廖老太君,海氏等人,下至锦瑟几个姑娘个个都打扮的极为喜庆,锦瑟穿了一件未上过身的宝石蓝色褶子小袄,外罩一件银蓝色水袖对襟素面齐膝湖绸的长褙子,水袖上密密麻麻地绣着缠枝蔷薇。下套的是一条月白色起双碟戏牡丹的惊涛裙,束着高髻,却只插着一对颜色翠绿的玉簪,凤头的簪头垂下一串子绿玛瑙的流苏来,整个人显得清丽绝俗却又不失俏丽朝气,瞧的廖老太君连连点头。
待至时辰,一行人簇拥着老太君出了门,主子下人满满地坐了七辆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往花灯最热闹的朝华街而去。
因路上游人甚多,故而马车行的很慢,尚未到朝华街头天色已黑透,各处街头遍布各色百戏,坐在马车中便能听到外头一阵阵的叫好喝彩声,锦瑟和廖书敏几个同坐一辆马车,车窗早已被推开,四个姑娘两两凑在一边挤在窗户上往外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