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一世无子,故极疼婴孩,这肚子里是自家的骨血,又怎不手痒心馋?崔嫣将她粗糙的手儿握紧,挪到自己腹上,在她柔柔抚摸下,那胎儿也是通人性,翻了个身儿予这婶娘打了个招呼,惹得甄夫人沉寂了一夜
的眸竟是生了些笑泪,手愈是舍不得移开,道:“这孩儿,同我的廷晖一般的顽皮,只是你与世万,经一堑,要长一智,日后要将这孩子教好,再不要行些偏差路了。”一提及甄廷晖的名字,又是心头滚滚酸涩,无声落泪。
崔嫣强颜一笑:“不是还有夫人照看着吗?待这孩子与夫人谋了面,定与夫人亲厚无间,日后辰光还须夫人的关爱与教诲,这孩子才算是有福。”
甄夫人笑意未散,却是凝在目中,将手儿拿了开,双唇一碰一抖,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叹,轻轻道:“孩子,你唤我一声嫂嫂罢。”
崔嫣一怔,喉头一涩,喃道:“嫂嫂。”
甄夫人得了这一声叫唤,已是满足,每一处神色镂得深邃,栩栩如生,宛若定化成石,亘古不变了似,看得崔嫣不由安定下来,又生了些奇异,后来才晓得,原人冥冥中皆有些难言预感。
目下甄夫人便像是靖安寺初初邂逅相识那般。
萋萋春日之间,繁枝嫩蕊,黄莺绿柳,迎面由人簇拥而来的官妇,适然中谈笑,朴实间含雅,哪里晓得便是自己的命中要人。
有些人并非跟你一世,相处不久,缘分却是深得很,一旦见面,栓得牢紧,不曾见面,命途恐又是另一番天地。
待得转身出门,却哪里又晓得这一夜,竟是与甄夫人此生的一场诀别。
☆、更新
那夜回家之后,不消上十日,彭城内便起了轩然大波,洛郡夫人的宅邸夜间走水,恰晚间起了北风,烧得烈焰熊熊,冲天数丈,扑了一夜都扑不灭,数条人命哪里还抢救得出来。
待得熹微渐出,整座大院已是断壁残垣,炭黑一片。
到底是朝廷二品夫人,城内府衙禀了上头,又立专案调查,末了结案陈词为漏夜风大,吹翻了灯烛,酿成大祸。
崔嫣听得此讯,想来想去也是想不通甄夫人得了这无妄之灾,念她到头来竟无一条全尸,心神崩溃,差点动胎气,后忆起甄夫人那夜告诫,才勉强屏住泪,擦干脸面,想她身边连名送终的都没一个,要以旧时仆婢身份扶柩,料理身后事。
崔员外大怒之下,竭力拦阻,大骂:“你老子我还不曾死,你现下在甄家更无名分,披麻戴孝岂非是咒你爹爹我。”
崔妙也是劝姐姐纵不顾及自己颜面,也是要念着已到了临产之际,禁不起这操劳。崔员外晓得这女儿行事再不比以往,生怕她一个冲动便真溜去了甄家哭灵,一副大肚遭了外人眼。藏了近一年,岂能这个时候出差错,便于甄夫人丧事时日,将她锁于家中,连院子都不再叫她出去。
待解了禁,崔嫣能下得了绣楼,那甄夫人已是入殓下葬了,便叫妹子偷将梁俊钦请来。
自那日带崔嫣夜访甄夫人,梁俊钦其后便差人去京城打听,得知甄世万尚未返朝,伙同统军都督,盘桓于营地,借了诸多藉口,死赖了驻地,迟迟不归,上头下发七八道班师金牌皆无果,恰逢齐王之乱,朝廷怕生了内忧,并不敢轻举妄动,又怕强制招致反心,只暗下密令,想方设法召回来。他虽不理会政事,盘桓之下,想甄世万此下已是与朝廷撕破了脸皮,再一回去,纵不是奸细叛党,也是个马革裹尸的下场,这会子的攸关时刻,再天大的事,他必不会出营半步。况如今看来,甄世万同齐王谋乱一事必定有染,又暗忖离京前夕枉死的那群朝臣殿宦,竟都是齐王布控多年的死棋,这许多年岁送往朝中的门客不过是移人眼线,安人心思,真正的有私之人又岂会叫人发觉。
梁俊钦虽知崔嫣意图,听了她一声差遣,犹是二话不说上了门,一如先前,借了夜色,由暗门将她搀到了甄夫人宅子上。崔妙见姐姐肚子大得连路都难走,又想着能同梁俊钦多接近,便也非要跟着去。
到了甄宅,崔嫣撇开了妹子相款,推门上前,庭院一片残黑,四处碎瓦断砖,无半点人烟
,见此惨境,身子一歪,气儿已是接不上来。
崔妙生怕她被地上大火之后的乱石绊倒,正欲上前搀住,见梁俊钦比自己眼疾手快,早就一个箭步上前,将她腰身一掐,把她揽在臂内固住。
崔嫣由梁俊钦搀着,及至正厅外,见那门扉大敞,停泊床尚未拆卸掉,外人料理丧事到底不经心,将其草草放在一边,当中亮了两盏惨惨晃晃的烛,门桄上挂着几圈白绫帐面,森冷夜风一刮了进来,便吹得飘扬起来,映得地上斑驳魅影。
历来猫通灵,好沾新亡之所,这诰命宅子荒废了几日,无人管理,也不晓得哪里跑进来只全身黑漆漆的野猫,瞪着一双油光狠亮的眼,扬了长尾突如窜过来,弄得三人于门槛前皆是吓了一跳。
寂清深夜,鬼影憧憧,崔妙在这刚死了人的宅子中,本就十分害怕,此刻受得这猫儿惊吓,只在外头颤颤喊了一声:“初儿姐姐,俊钦哥哥,我在外面等着你们。”便死活再也不进去。
梁俊钦为医不信鬼神,加上这清冷面貌与别扭脾性,鬼见了都要犯愁,头也不回牢搀了崔嫣直直进去。俩人前后了灵堂,见里间供了香案桌帏,勉强撑得起朝廷诰命的身份,却无亲属守夜,十分的凄凉,皆是心底生了伤怀。
崔嫣由怀内掏出生麻辫系于腰上,戴了白巾,跪于垫上,燃香焚点,默默呢喃。梁俊钦立在边上,并不言语,只静看她,见她须臾又是流出眼泪,心思一沉,正欲上前予她揩了去,却听她环视周遭一回,转过头来,道:“哥哥,我想给夫人送些纸钱元宝,叫她新路好走,不叫别的鬼欺负。”
梁俊钦遵了她心意,出宅去板店购祭祀物具,临到门口叫崔妙进去陪着姐姐,崔妙犹惧,打了个寒战,不动不语,梁俊钦忖她毕竟小少女,胆子小,也只嘱她好生在外头守着,有甚么动静便进去查看。
崔嫣一人守在灵堂,悲甄夫人一生为甄家操劳,待自己向来和善,纵是后来生了些间隙,也是面严心温,这样个人,到头来却是横死,连个送终亲人都没有,先前有人在边上,到底能忍着大半哀恸,现下幽静,忆往日她笑貌音容,愁肠纠绕,又恨气甄世万这等大事也不回彭城,那甄廷晖也是不晓得身在何处,怕是连婶娘过世都还不曾得信,愈思愈是伤痛加倍,任了泪哗哗直流,哭得头脑昏蒙,半会儿身后出了微微声响,似是零落脚步,当是崔妙被自己惊动,忙收了哭声,将脸儿窝于一方帕子内,埋得几乎窒了吐息。
终究是哀伤太甚,不觉骶骨灼热,腹中扯绞,生生疼了半会儿,方才消缓住,过了小半会儿,又是疼起来,宛如涨潮退潮一般,一阵一阵的痛,待终于平和下来,气力已是耗尽,崔嫣想要喊一声外头的妹子,双腿儿已是跪得麻木,挪不起身,四肢一软,厥倒于那只蒲团儿上。
也不晓得过久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将自己抱到了一边,替自己揩脸,系拢了已散松的襟带。崔嫣此际正半梦半醒,宛如行于阴域,双眼粘了住,如何睁也睁不开,气力还没回来,只能趴于他胸前嗫:“俊钦哥哥……”
他飞快嗯了一声,声音压得紧沉,似是回应,又似有些不耐,手隔着厚厚袄衫,去抚她拱起的肚腹,俯了颈贴住她透红耳根。她觉得他的唇沿了自己耳颊,朝下面滑了去,憋足气力将他手松松握住,再不许他动作:“哥哥……”
他手一滞,停了下来,平摊而开的掌,缓缓握成了个虚拳。崔嫣嗅到他身上有掺了外面夜间风霜的仆仆凉气,想他这些时日待自己奔劳,再是忍不住,伸了一条臂去,将他腰身一箍,哭道:“俊钦哥哥。”
虽是冬季,她却是哭得沁出汗丝,两绺头发贴在额上,看得他心中狂跳,抽痛不止,给她扒开湿发,将怀内人愈搂愈紧,禁不住附耳过去,低语沉沉:“心肝。”
崔嫣似是被人由雾濛濛中拉了一把,胸内一震,不晓得是喜还是诧,还没曾喊出声,便被他压贴于怀,动弹不得半分,顿挣打起来,一副后脑勺却被他摁得紧紧,只觉他将脸庞埋于自己发间,大手覆于自己背上,来回摩挲,似是叫自己安定,偏偏就是不让自己抬起头来,登时一急一气,勉强腾出一只手去,胡乱甩了他一巴掌,终是损完了精力,半晕过去。
待再次醒转,崔嫣觉仍被那人抱在手上,忙撑身一看,却真的是梁俊钦,半边脸颊映着个不深不浅的小巴掌印,旁边的案上,齐整摆放好几样新采买回的冥纸蜡烛,想刚才那样真真切切,竟不过一场虚着无影的梦,顿心如坠地,吐不出一个字来。
梁俊钦见她醒了,面色有些发凝,半晌腮帮一紧,似是咬了牙关,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挤,便覆上她两瓣朱唇。
他舌一勾一顶,便闯入两排编贝,将那酸涩带了微甜的香液裹吞进来,素日待她最是温存轻怜,现下却不知怎的失了常性,宛若被激起什么狠心,竟是分毫不让,须臾便强扭住她一条湿软软的丁香,含吮于腔内,霸占了不放,一副身躯将她愈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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