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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当公爹妻 (忐忑辗转)


  崔嫣听妹子语气怪谲,面上奇异,不觉心一动,故意道:“那梁俊钦生来脾气乖张,不喜卖弄,不喜结交,若是混得下去,哪能离了京城官场?男女私情上似是也不会哄人,说不得半句动听的话,哪里有什么值得招揽的。”
  崔妙正是沉思,张嘴便狡:“有那超群的行医手段,到哪儿皆是被人当活菩萨供奉着,岂会混不下去?姐姐太小瞧人了,再过几年,这梁大人说不准得将彭城的医界生意都给包揽了,挣大家业哪有什么难处。会说动听话又算得什么好男儿?原先,原先那个……说的话堪能将枝头的鸟儿都美下来,如今想想,倒是心寒。”说着,声音低了一低,“脾气直率,不喜攀交更是好说,找一房善于打理人事,调停家务的内子,不就好办了。”
  崔嫣一笑,将这妹子手腕一拉,带了起来:“这善于打理人事的内子……妹子难不成是在毛遂自荐?”说到此处,已晓得崔妙是揣明白装糊涂地吐露心声,分明便是讲给自己听,叫自己将这事儿摆在心底,不要好事了别家闺女。
  那日崔妙一见得梁俊钦,便是正合了自己口味,向来喜好的款型便如昔日的苏鉴淳这般,梁俊钦一出现,活生生宛若再生的另一名,且愈加年青作为,后在巷口把风,听得那梁俊钦对姐姐细致关切,只痴忖能得一名这样的夫君,今后定当享福。
  现今的医者地位不比以往呆过的年岁那般紧俏吃香,仅为中九流之徒,连士农工商尚划不进去,无奈自己经了苏鉴淳与姐姐那边的情人,深觉为官战兢,不如在野逍遥,医者愈老弥香,也不愁过不上滋润日子。
  崔妙是个懂得打算盘的人,姐姐既不要,便也不要糟蹋了,虽与那苏鉴淳欲断不断,这般的好货源纵是予自己留着
  日后备用,也不失为一条后路。
  崔嫣也不是第一日知道这妹子胆子大,肠子绕,现下也并不出奇,见妹子有这意思,虽不好牵线,却也遂她的意,常将她打发去杏林堂,替自己找梁俊钦转述孕况。
  梁俊钦见不着崔嫣面,能够见得妹妹,听两句近来情形也是好的,每次见崔妙来了,再忙也是放下手中事,将她请入内堂。日子久了,被一些上门病人瞧在眼里,见这名不管待哪个都是淡漠的医师难得这样主动,只当是这崔家疯疯癫癫的二姑娘与他是郎有心,妾有意,对上了眉目,不禁添了些风言风语。
  梁俊钦虽不喜与女子亲近,与人相处又喜好事事苛责,但崔妙毕竟是活泛人儿,又拿准了这梁俊钦的性子,自是制定了一套谋略,暗忖他既是喜欢姐姐这一类,必定不爱女子太过扬扈,虽憋得辛苦,到底演戏是自个拿手本领,生装作个婉约得体的温俏淑女,不消多日,便与其相谈甚欢,建了一番交情。两人一个脾性使然,一个目的明确,自然将外界谣言当做耳边风。
  苏鉴淳那边虽梦死醉生,游离于世俗,却也听闻到崔妙常跑去杏林堂的事,十分气恨,难怪她这些日子对自己再不如以往上心,原是另结了新欢,无奈尚靠着崔妙打点生活,贴补经济,只心底埋下了火药,并不表露于外,反倒面上对崔妙温和客气许多。
  从来便是江海湖川,无百年承平,万古社稷,难世代常青。
  君主们面上皆是试图蒙着百姓耳目,妄图造个框金的和谐人间,奈何月圆则亏,愈是包裹,愈是裹出内里的流脓生疮,户蠹水腐。瞬息万变之事经年不灭,前朝才是春日撩人柳烟阵,哪个都得感叹一声清平好世道,绝妙佳年华,下一日便是雷惊天地龙蛇蛰。
  日子稍长,城内惶心之患非未消除,国境以西南的齐王封疆,反倒断续传了挑反之信。
  众人皆传那先帝幺儿早有谋策,于属地养兵铸器,拉拢属官,献宝权臣,一时握了江南半壁河山,占下数城,派遣仪宾为心腹,纠集兵马于江岸,与北边遥遥隔川对峙,时不时遣兵探过青河,借元老大臣当年私修先帝爷立嗣诏书的滔天欺君罪行作旗,携了齐全人证物证,摇旌呐喊,挟要踏江过城入京都。
  京城这头亦是人心动荡,皇帝老儿坐稳了几十载的江山,享惯和顺,早年的雷厉豪情已是消磨得差不多,大半生便将这名同母兄弟视作早年皇位争夺中的手下败将,从不曾高看,这胞弟行事低调得近乎
  懦微,后又遭中风,更是小觑,反倒遵了太后懿旨,年年辞赏厚重。
  如今见这齐王残暮之年,半残之身,尚有这般闲情,皇帝震怒之余又如锅上蚂蚁,除去派兵迎战,削株掘根,钻地三丈,清肃了不少齐王从前留于城内的荐客私人,稍一风吹草动,便是格杀勿论,唯恐叫细作得了空当,弄得朝上鬼哭,野下神嚎,不知多少人受了牵累,幸得有名身怀临阵经验的十三子,带了子弟禁兵,十步置马面,牙道搭战棚,建了百余座防城库,广固指挥兼兵士,将护龙城壕沿边的东西南北围得似桶,自己也是没日没夜贴身护于父皇身边,才叫皇帝勉强安心。
  彭城百姓们惊慌过后,倒也平和了,虽离京城相去不远,总归还不曾打到这边,就算打来了,皇帝老儿也不是个傻子坐等他打,打个呵欠,继续喝茶的喝茶,唠嗑的唠嗑,该干甚么干甚么。他争由他争,再大的利益,不过是皇家的事,跟自己半打钱银子的干系没有,那把龙椅谁去坐,更是比不得一家数口的口粮用度重要,反倒涌现出不少藉齐王之乱投机经商、押宝赌注的活络人。
  消息传至了崔家,却是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崔嫣晓得甄世万与那老王爷有着大大牵扯,成日提心吊胆,食宿难安,只想梁俊钦讲过离京时他尚在外面,才好安慰自个,却还是忍不住,拼死了也想要去一趟甄夫人府上。
  那梁俊钦由崔妙口中晓得崔嫣心思,与崔妙商议了几回,果真想法子入夜将她弄了过去。
  崔嫣至府,眼看门阶果真稀落,连打扫庭院,待客烹茶的小厮都没两名,夕光惨淡,冬风回舞,置身于此尤其的寂寥,不禁驻足一停。
  夜幕已趋四合,将偌大甄家的庭宅湮没在里头,穹网如兽,横行银河,宛如随时要铺天罩地下来,吞入嘴中,她顿觉透不过气,心头跳了复跳,总觉这呆了大半年的宅子,恁的陌生可怖。
  梁俊钦见她走不动路,悄然移过手去,极想将她握一把,伸了半途,又是一止,缩回来,俯颈提醒:“洛郡夫人正在佛堂内。”待得她回了神魂,才随了景嬷嬷引路,加紧步伐,一同奔赴北院。
  甄夫人正于厢堂敬香祈告,见崔嫣一人推门进来,也并不惊奇,只由蒲团儿上缓缓起身。崔嫣见她半载不见却苍老了数年,佝偻腰背,茕茕形影,立于孤灯残照,格外衰败,连行几步都是吃力,临了晚年,且要受这骨肉分离的至痛至苦,一时之间,半句话不曾开口,先是鼻头一红,恸哭出声,嘴上
  不说,心头却啼泪,甄郎,你凭什么这样硬的心,莫非连养你长大的母嫂都不回来看一眼了。
  甄夫人并无哀容,平静揪出襟内帕子,替崔嫣揩了泪儿,一把擒住她腕,将她搀起身来,这一拉,方察她身子沉重,眸子一动,忙递过一只手掌,飞快扯开她披氅,顿生了讶色,平缓下来,凝住崔嫣,语气喟然作颤:“当真的,是委屈你了。”
  崔嫣听得这话,禁不起这些时日积攒心头的情绪滚涌,双膝一曲,跪下揽了老妇干瘪腰身:“务求夫人告诉我,他如今身在何处。”
  甄夫人得了那小叔知会,本就不得告诉她,骤见她怀了身孕,愈是掀起心潮,想起自家人丁凋零,唯二两名至亲,一个死生未卜,一个下落不明,若是都有甚么不测,这腹中的小孩儿便是甄家流于世上的一棵独苗了,顿将她轻推开去,淡应:“他若在边关大漠,在野岭峭沟,若是正于刀锋走转,剑尖流连,你也是去寻他不成?””
  崔嫣多时的揣测已笃了实,惊惧下松落了手臂,念起他承诺过的一载之约,现下想来却是遥遥无期,登一抹泪迹,脱声道:“去,怎的不去。”
  甄夫人温意一冻,目中添足冷光,瘦枯背腰一直,声如掺冰裹霜:“这便是为甚么我不喜欢你同我家那老爷在一起,你年少,再是沉着,也是免不了轻狂用事。我家这老爷如今虽是有几分权位,这大半世过来,无论仕途,亦或婚姻,却走得辛苦又寂寞,并不是个有福气的人,若是得了你,下半生只怕还要多些操持,你信口一开,满足了自己心愿,又可曾顾得到他那边难处?如今形势晦暗,朝令夕改,你当他,现下还禁得起耗精力去照护你么。”
  崔嫣心又是灰深了许多,呆呆不语,泪儿又是流透了半边脸,却被搀扶而起。那甄夫人用帕子一点点沾去她泪,语气回暖:“孩子……我的话重了些,你可会怨我?这眼泪,从前许是能动他的心,如今却是帮不得他半点的忙啊。”
  二人佛室烛下,半晌无语,半晌开口,不觉天色已浓了又浓,梁俊钦托景嬷嬷进来相唤,崔嫣才不得起身告辞。门前临别,那甄夫人却是浮了莫名笑意,生将脸色衬得亮了好几分,道:“嫣儿,可容我挨一挨这小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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